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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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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代的风标陡转了一个方向的时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这一座北方城市里,到处都可以看见这样一些人——他们满脸镂刻着失落,他们神情恍惚,混杂着苍凉,神情充满幽怨和种种强烈的希翼。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如同刚刚经历大迁徙却仍未寻找到归宿地的游民,如同赳赳而赴倦倦而归的溃散之师的乏兵。他们是一批将青春当作武器投掷了出去,却连一枚似可引以为荣的纪念章都没有获得的男人和女人,一批落魄而沮丧的男人,和一批茫然而委屈的女人。 他们从一无所有绕到了一无所有,仿佛钟表的指针从零点绕到了零点。对时间而言,零点永远只不过意味着零点,对他们而言,却意味着又要给人生紧紧地上满一次弦。 公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霜雪。 两辆拉煤的卡车坏了,一前一后停在公路旁。 两辆卡车的前车窗和车厢内的煤,也蒙着一层霜雪…… 前面一辆卡车上下来了一个人,他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朝公路旁的野地走去。 那人在野地里用打火机(老式的汽油打火机)点燃了一团擦车用的油丝布。 一堆篝火烧起来了。他冲后面那辆卡车叫着:“下来,烤烤火!”他是吴振庆。 车上又蹦下来一个人,是徐克。 徐克跺着双脚:“他妈的,快冻僵了!” 他们两人围火蹲下,烤手,他们还都穿着破旧的兵团服。 徐克问:“振庆,还有烟没有?” 吴振庆从兜里掏出烟盒,只剩一支了,他将烟折断,分给徐克一截。 徐克用火枝点着烟,愤愤地说:“妈的,把这么两辆破车租给我们!回去我一定找他们算账,我徐克不是好骗的!” 吴振庆说:“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怎么对付着,也得把这两车煤弄回市里去,尽快倒出手,抓几个现钱,也好过年啊!” 徐克说:“天亮后,保证能拦住一辆往哈尔滨开的什么车。” 吴振庆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不管什么车,只要是往哈尔滨开的,能坐几个人,肯定坐满了几个人。” “那,依你怎么办?” “拦从哈尔滨往双鸭山开的。” “回到双鸭山?” “对,只要能拦住车,两个小时后就到双鸭山了,然后上火车回到哈尔滨。” 徐克不言语。 吴振庆说:“你要不愿意回去,我回去,你守车。” 徐克说:“我不是愿不愿,我怕我回去,买的零部件不对,也不能把德宝带来,人家现在毕竟有了工作,不是自由人了。” 吴振庆说:“那就说定了,我回,我会马不停蹄的,一路关卡这么多,没有德宝那身警服保驾,说不定在哪儿就被扣住了。” 篝火渐息。天色渐明。 吴振庆和徐克分头在路左路右拦车。 来往车辆不停而过。很久以后,他们终于拦住了一辆。 吴振庆掏出二十元钱塞给司机:“师傅,帮帮忙!” “上车吧!”司机挺痛快。 驾驶室除了司机并无别人,吴振庆刚要上,司机却说:“没叫你往这儿上,后边去!” 吴振庆说:“师傅,我们冻了一夜了,您这驾驶室里不是没别人吗?” “你怎么知道?前边路口等着呐!到底上不上?” “上!上!” 吴振庆跃上了卡车车厢,将一个东西扔给仍站在车下的徐克。 徐克赶紧接住,车已开走了。 他接住的是一个冻馒头。 徐克又蹲在路旁,将冻馒头放火堆余炭中烤。 徐克一手拿馒头,一手拿树枝,啃一口馒头,尝一口树枝上的霜雪,跟吮雪糕似的。 徐克进入驾驶室,将棉手套垫在方向盘上,一趴,袖着双手睡了。 白天的阳光融化了驾驶室的玻璃,透过玻璃,隐约可见外面的景物。 驾驶室的玻璃又结了霜花,天又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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