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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的烙印(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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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绕出柜台,替她开门。仿佛她是慷慨的贵妇,已使他大赚了一笔似的。 望着少女的背影在夜幕中走出很远,他才关上他的店门。 失去了压店之宝,他顿觉他的小店变得空空荡荡不存一物似的。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书上,不禁地在心里这么说:“安徒生先生啊,都是由于你的童话我才变得如此的傻。可我已经是大人了呀!……” 那一时刻,圣诞之夜的第一遍钟声响了…… 第二天,小首饰店关门。 青年到外地打工去了。带着他爱读的《安徒生童话集》…… 三年后,他又回到了小城。 圣诞夜,他又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静静地读另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教堂敲响了入夜的第一遍钟声时,店门开了——进来的是三年前那一位少女,和她的姐姐,一位容貌端秀的二十四五岁的女郎…… 女郎说:“先生,三年来我和妹妹经常盼着您回到这座小城,像盼我们的亲人一样。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将颈链还给您了……” 长大了三岁的少女说:“先生,那我也还是要感谢您。因为您的颈链使我的姐姐更加明白,她对我是像母亲一样重要的……” 青年顿时热泪盈眶。 他和那女郎如果不相爱,不是就很奇怪了吗? …… 以上五则,皆真人真事,起码在我的记忆中是的。从少年至青年至中年时代,他们曾像维生素保健人的身体一样营养过我的心。第四则的阅读时间稍近些。大约在七十年代末。那时我快三十岁了。“文革”结束才两三年,中国的伤痕一部分一部分地裸露给世人看了。它在最痛苦也在最普遍最令我们中国人羞耻的方面,乃是以许许多多同胞的命运的伤痕来体现的。也是我以少年的和青年的眼在“文革”中司空见惯的。“文革”即使没能彻底摧毁我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也使我在极大程度上开始怀疑人性善之合乎人作为人的法则。事实上经历了“文革”的我,竟有些感觉人性善之脆弱,之暧昧,之不怎么可靠了。我已经就快变成一个冷眼看世界的青年了。并且不得不准备硬了心肠体会我所生逢的中国时代了。 幸而“文革”结束了。 否则我不敢自信我生为人恪守的某些原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不敢自信我绝不会向那一时代妥协;甚至不敢自信我绝不会与那一时代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具体对我而言,我常想,“文革”之结束,未必不也是对我之人性质量的及时拯救,在它随时有可能变质的阶段…… 所以,当我读到人性内容的记录那么朴素,那么温馨的文字时,我之感动尤深。 我想,一个人可以从某一天开始一种新的人生,世间也是可以从某一年开始新的整合吧? 于是我又重新祭起了对人性善的坚定不移的信仰;于是我又以特别理想主义的心去感受时代,以特别理想的眼去看社会了…… 这一种状态一直延续了十余年。十余年内,我的写作基本上是理想主义色彩鲜明的。偶有愤世嫉俗性的文字发表,那也往往是由于我认为时代和社会的理想化程度不和我一己的好恶…… 然而,步入中年以后,我坦率承认,我对以上几则“故事”的真实性越来越怀疑了。 可它们明明是真实的啊! 它们明明坚定过我对人性善的信仰啊! 它们明明营养过我的心啊! 我知道,不但时代变了,我自己的理念架构也在浑然不觉间发生了重组。我清楚这一点。 我不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 并且,可能永远也不再会是了。 这使我经常暗自悲哀。 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人在少年和青年时期若不曾对人世特别的理想主义过,那么以后一辈子都将活得极为现实。 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没什么不好,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体会也不见得多么良好;反过来说也行。那就是—— 一辈子都活得极为现实的人生不算什么遗憾,少年和青年时期理想主义过也不见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以上几则“故事”,依我想来,在当今中国之现实中,几乎都没有了“可操作”性。谁若在类似的情况下,像它们的当事人那么去思维去做,不知结果会怎样?恐怕会是自食恶果而且被人冷嘲曰自作自受的吧? 我也不会那么去思维那么去做的了。 故我将它们追述出来,绝无倡导的意思。只不过是一种摆脱记忆粘连的方式罢了。 再有什么动机,那就是提供朴素的、温馨的人性和人道内容的欣赏了。 欣赏欣赏反正也不损失我们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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