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 /梁晓声





  乔祺和秦岑虽然不是夫妻,但同床共枕的次数早已相当频繁。一个月内至少有十天他俩晚上睡在一起。有时他睡在她的床上,有时她睡在他床上。歌舞团当年也就是实行房改前分配给过秦岑一套两居室的普通楼房。她去年将它卖了,在近郊以按揭方式买了一套大三居的住房,一百二十几平方米,仅装修费就花了五六万元。在这一座北方城市里,要算是比较高级的装修了。除了乔祺和她的干爸干妈,再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知道。而乔祺,在市郊的另一端,也买了一套商品房,比秦岑买的还大,一百四十多平方米。是他自己设计自己选料装修的,效果也足以令人啧啧称赞,却比秦岑少花了一半装修费。秦岑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话里话外的总是对乔祺大有怨词。她觉得乔祺一点儿也不替她心疼她的钱。

  而乔祺却这么说:“你不是一再提醒我,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吗?”

  “那你也得区别是什么事啊!我攒笔钱容易吗?能省几百我也高兴啊!”

  而乔祺据理力争:“但你从来也没具体告诉过我,哪些你的事,我绝不可以当成我的事过问;而哪些你的事,我一定要比关心我自己的事还关心是不是?”
  秦岑说不过他,就只有生气的份儿。

  见她真生气了,乔祺就好言相哄:“别耿耿于怀的嘛,到了年底,如果咱们的‘伊人’收入可观,你那笔装修费我从我的股红中全额补给你行不行?”

  于是秦岑才高兴起来。

  秦岑不太愿意在乔祺那儿过夜。按她的解释是因为——睡在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床上,她会产生一种不够安全的心理。

  乔祺困惑,曾追问为什么?

  秦岑认真想了想,竟不眨眼地死盯着乔祺的脸反问:“你这里如果来了人,你将怎么向别人介绍我呢?”

  乔祺当时被问得一愣,接着有点儿激头掰脸地说:“你怎么到现在还顾虑这一点呢?我已经向你保证过多少次了,啊?那么我再保证一次:第一,我不是这一座城市的人,一年多以来,也没在这一座城市交下什么朋友。除了你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人晚上了还敲我这套房子的门。第二,即使我给某人开了门,你在这儿,我也不会允许那个人进屋。”

  秦岑又认真想了想,专执一念地继续问:“如果谁非要进屋呢?”

  乔祺更不耐烦了,叫嚷起来:“凭什么呀?”

  “比如,物业的,检查上下水情况。”

  “四个房间呢,你躲在哪个房间不行?非得让别人看见你吗?”

  “你不打自招了吧?”

  “我心中有什么鬼呀?招不招的!”

  “你明明不希望别人在你这里看见我。”

  “我……你扯哪儿去了呀!”

  “别犯急。别犯急你。让我接着问你,假如站在门外的不是物业的,而是派出所的呢?”

  秦岑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眨过后,瞪得更大了。仿佛调了一下焦距,因而能用双眼将乔祺的内心活动更加清楚地拍照下来似的。

  轮到乔祺生气了。他一生她的气,就不想理睬她了,于是吸烟。

  “说呀。”

  秦岑问得倒是心平气和,口吻像一位小学老师问一名犯了错误却还不明白自己错误在哪儿的学生。

  “我是安分守法的一个公民,派出所的晚上来我这儿干吗?”

  乔祺恨不得扇她一耳光。

  “我相信你是一个安分守法的公民,但那派出所的也有可能敲开你这儿的门,进屋来问你点什么历行公务的事呀。”

  秦岑不禁微微一笑。不是由于自己的一问再问而觉得自己可笑,是因为乔祺那种生气的样子笑了的。在她看来,他越生气,越证明他企图竭力回避什么,越证明她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他们也得在门外问!”

  乔祺的声调都变了。

  “可他们是派出所的。”

  秦岑仍心平气和着。

  “派出所的怎么了?要是物业的,我也许倒让进。是派出所的,我偏偏不让进!如今讲法制,除非他们带了搜查证来!”

  乔祺脸红了,脖子也粗了。说时,夹烟的手挥来舞去的,弄得哪哪儿都是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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