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名字叫韦夫。
让我再说一遍,我的名字叫韦夫。
我所以这么看重我的名字——韦夫,是因为你们总是喊我胡海洋。你们不知道,
胡海洋既不是我的别名,也不是我的绰号或昵称,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
以前我听都没听说过(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交道),我从没想到,我和他之间会有什
么瓜葛。但是30年前,一个偶然的变故,我被人错误地当作了他。更要命的是,30
年来,这个错误一直未能得到改正,因此我也就一直蒙受不白之冤,被人们当作
“胡海洋”爱着,或者恨着。说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不停地向人诉说这个
错误,但听见我诉说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让一个声音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看来真是一件困难又困难的事情,比模造一个梦想或用水去点燃火还要困难!上帝
给我设置这么大困难不知是在考验我的耐心,还是为了向我说明什么,我不知道。
其实,要想弄懂上帝的意图同样是困难又困难的。上帝有时候似乎让我们明白了什
么,但更多时候只是让我们变得更加迷茫。这是没有办法的。在我们这里,上帝同
样常常让我们拿他“没办法”。
没必要大多地谈论上帝,还是来说说我吧。
我于1946年生于越南东北部的一个叫洛山的小镇,父亲是个裁缝。一间临街的
小木屋,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散不尽的蒸汽弥漫着,雾蒙蒙的,感觉像
个浴室的外堂,这便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家。我最初的记忆似乎总是伴随着陈吭
声,那是熨斗熨烫衣服时发出的声音。在我10岁那年,我们家从北街两间小木屋迁
到了热闹的南大街的一幢闪烁着霓虹灯的两层楼房里,长条形的石块使房子显得格
外结实又庄重。我想这足以说明做裁缝让父亲得到了相当的实惠。但父亲还是不希
望我们——我和姐姐韦娜——像他一样,在剪刀和尺子间度过一生。他不止一次地
跟韦娜和我这样说:“我把你们甚至你们子孙的衣服都做完了,你们应该去做点其
他的事。”
后来韦娜去了九龙湾工作,我上了河内大学。在我去河内之前,父亲送给我一
本产自中国的精美笔记本——64开本,金丝绒的皮面上有一条四爪龙的针绣,扉页
这样写道:“当音乐和传说都已沉默时,城市的各种建筑物还在歌唱。”
这句话似乎注定我要做一个建筑大师。不幸的是,1967年,也就是我在大学最
后一个学年的冬天,我回家度寒假,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的肺炎,把我永远搁在了
镇上。这个病在当时我们那边是要害死人的,我虽然没死,但也跟重新生了一回一
样,整整三年没过一天正常生活,每天进出在医院和家里,不停地吃药,不停地担
心,让我为自己的命运生出了许多悲哀。毫无疑问,在我还没可能忘掉疾病时,我
已把河内大学和建筑大师忘得干干净净了。事实上,当时我只要再去读一学期书,
就可以获得河内大学建筑专业的学位。在后来我的病几乎痊愈时,父亲曾劝我回去
把几个月的学业修完,但我已毫无兴趣。肺部的疾病改变了我,使我对父亲“充满
水蒸气的工作”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再说,父亲渐老的年岁和满腹的经纶,似乎也
越来越适合站在一旁,给我指点迷津,而不是亲自劳作。我就这样渐渐变成了父亲,
在不断淡忘疾病和水蒸气不绝的劳作中,感到了人生的充实和快乐。直到天空中不
时掠过美国飞机、镇上的青壮年纷纷被政府的鼓声和亲人的眼泪送去前线时,我才
突然感到了另外一种东西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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