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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急着叫我说,先还是来看看这几张照片吧。
这是我年轻是的照片,你看,这一张,很清楚的。年轻时我就这个样,还是比
较英俊的吧。有人说我鼻子长得很好,鼻梁年挺,鼻翼收紧,是个可信赖的男人;
有人说我嘴巴长得很好,嘴唇厚实,棱角分明,是个沉得住气的男人;有人说我额
头长得很好,方正,印堂发亮,是个有出息的男人。再看这一张,我高大着呢。有
人说我这身子板是个真正男子汉的身板。人们说,女人都喜欢我这样的男人。沉默,
稳重,坚韧,英俊,有前途,有魄力。但说真的,年轻时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过我,
我谈对象谈得很困难,谈了三个都不成功,最后让是组织出面解决的。当时,就是
见到黄依依时,我已经是四十好儿的人,而已是有妇之久,有子之父,对女人早已
经没有概念,没有愿望,没有秘密,甚至连一闪而过的念头都没了。所以,当黄依
依对我说出喜欢我的话时,我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慌乱,只是一笑了之。
事情出在火车上。
那时候火车车次不像现在这么多,而且,我们701 驻地仅仅是个偏僻的小县城,
弹丸之地,在我们单位入驻之前,那里甚至还没设火车站,火车每天从它身边喧嚣
而过,却从来不肯停下来。火车下是汽车,火车傲慢着呢,不是见人就停的。当然,
也要看是什么人,对我们701 人来说,火车向来是跟着我们停的。没有铁路铺过来
;没有月台,造起来。就这样,那个弹丸之地,由于我们去了,就有火车乖乖地停
下来。但从首都北京过去的火车,每天只有一趟车次停靠,而且时间很短,只停三
分钟。这趟火车的发车时间是中午11点整。由于黄依依不愿意跟我走,走得有情绪,
老是刁难我,一会儿要办这个事,一会儿又要见那个人的,把时间全耽误了,本来
我预计是办完手续后第二天就回的,结果不得不拖了一天。拖了一天也不行,11点
钟的火车,11点钟时我们才冲进站台。我还要说,火车不是汽车,可以叫得停的。
火车傻得很,任凭我叫着,依然傻乎乎地开着,不停下来。我几乎眼看着一节一节
装满黑压压人头的车箱,从我跟前缓缓驶过,然后驶出站台,把我气得恨不得把铁
轨给掀了!
错失了它,正常情况下,我们只有改天再走。就是说,我已经耽误了一天,现
在还要再耽误一天。关键这不仅仅是个时间问题,还有安全问题。我的安全是有一
条线在为我负责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负责的,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负责,有时
候在我身边,有时候离我远远的,有时候到处都在。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对我的
行踪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还没来,他们就知道我什么时候要来:我还没走,她们也
知道我什么时候将走。然后我有理由相信,到这天的11点钟。看我搭乘的火车眶当
着驶离站台,他们可能都大功告成地问家了,心里不再有我这个人了、这样想着,
我心里禁不住起鸡皮疙瘩。人心里一慌,不免去做出一些过激行为。我私自找到火
车站治安大队,亮出我的证件要求他们替我接通某个电话。我不完全知道这是个什
么电话,只知道万一我有事需要紧急处理,可以打这个电话。我在电话上只说了几
句话,还没把事情完全说清楚,电话那边的人就对我下了两条命令;一、原地不动
呆着;二、有人会马卜安排我走。
10分钟后,火车站站长出现在我面前。
半个小时后站长又亲自把我们送上一辆特快列车的一个上等的软卧包厢里。站
长告诉我:这趟火车将专门为我们两个人在那个弹丸之地停靠岸分钟。我受宠若惊,
一下想到那个神秘的电话。我确实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电话,甚至现在也不知。但我
直觉,并且有理由相信,那一定是一个很有权威的电话,也许在中南海里面,也许
在更秘密的地方。
不用说,这个电话不但免除了我可能有的担惊受怕的等待,而且还让我享尽了
旅途的舒适和安静。我以前坐过软卧包问,但都是夹杂在生人中间的,像这样,包
间里无一外人的,还是第一次。包间里只有我和黄依依,感觉像是从701 切出来的
一块空间,我们可以无忌讳地谈701 的事情;如果要谈情,也是可以的,无需夹尾
巴,无需躲躲闪闪。正是这种独特的条件,促使黄依依开始放肆地对我“吐露衷肠”。
黄依依说:“你这样强迫地调我去你们单位,总不会是围为看上我,想弄我去
跟你培养感情的吧?”
老实说,几天来,我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谈话,包括行为方式已深有领教,不
会再感到唐突和惊乱。所以,我平静地问敬道:“你以为我还是光棍汉,我儿子都
十几岁了。" 她说:”有妻有子照样可以培养感情啊。“
我说:“那叫什么,不成了搞腐化?”
她说:“不叫腐化,叫浪漫,难道你从来没有浪漫过吗?" 我说:”在艰苦卓
绝的战争岁月里,我们就是靠革命浪漫主义的乐观精神,战胜各种艰难险阻,取得
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最终解放全中国,”她接过我的话头说,“让我们这些流
亡海外的爱国知识分子,有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 ”对!“我说。
" 可我至今还没有家。" “会有的。”
" 是安慰我吗?" " 不" " 可我感到根绝望。"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
“你喜欢准?”
“你!”
接着她告诉我,她为什么来招待所找我,是因为那天下午,她从操场走过时,
不经意抬头看见我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她还是被我英俊和
凝重的样子深深吸引。
“我相信你也在看我。”她说。
" 不可能。" 我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餐厅里。”
“我对你笑?”
“是的。”
“是什么感觉?”
“有点与众不同。”
“没有暗生欲念吗?”
" 没有。" “你不喜欢我吗?”
“是”
“你是不敢喜欢我。”
“也许吧。”
“你是个胆小鬼,枉有一副男子汉身材。”
“也许吧。”
“可我还是喜欢你,握住我的手好吗?”
我理所当然拒绝了她。
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一件常人难以启齿的事,她竟可以如此轻松,这般堂
皇,没有窘迫,没有顾虑,光明磊落,直截了当,如同一个平常问候,一个正当要
求一样,随便吞吐于唇齿间,这是令我惊诧又惊诧的。她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人。
很显然,她是个天生丽质的漂亮女人,同时她的知识和身份、地位与其漂亮的容貌
一样过人,一样耀眼。这种女人是尤物,亦梦亦幻,可遇不可求。然而,我又觉得
她身上有一种妖精的气质,热艳,妖冶,痴迷,大胆,辛辣,放浪,自私,无忌,
无法无天,无羞无耻,像个多情的魔女。
尤物——魔女——漂亮——多情——智慧——放浪——呕当——呕当——火车
越驶近701 ,我心里越发担心,我带回去不是一个破译乌密的数学家,而是一棵饱
受西方资产阶级思想侵害的大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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