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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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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接待室,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年龄与自己相仿,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把眼睛睁大,又把眼睛眯起来一些,还是认不出眼前的两个人。 老营长就说:你小子好好想想,再想想。 他就用劲地去想,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他求助地望着老营长:我真记不起来了。 老营长就提醒道:他们可是你的媒人呢。 听了老营长的话,他仍是一头雾水。 老营长这才说:乔天朝、王晓凤你还记不记得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他真是百感交集——自己冒名顶替叫了好几年的乔天朝,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的生活就阴差阳错地发生了改变。原来眼前这两个人就是真正的乔天朝和王晓凤。他望着两个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他终于握住了两个人的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乔天朝被独立师俘获后,为了能让刘克豪安全地打进敌人内部,乔天朝一直没有离开独立师。后来,王晓凤也一同被送到了独立师。环境可以改变一切,两个人最终也参加了革命。部队解放徐州后,两个人就同时转业了。 今天是乔天朝到东北出差,说一定要见见老战友,便把妻子王晓凤也带来了。他们见到老营长,说起当年的往事时,老营长突发奇想,就把他们带到了刘克豪面前。 刘克豪那天很高兴,把几个人请到家里,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席间,乔天朝兴奋地举着酒杯说:这一切都是命。我要是一直在军统干下去,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听了乔天朝的话,刘克豪猛然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冒名顶替打进敌人内部,自己又会有现在这个家吗?这时,他就想起了王迎香,所有的故事,也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时间过得很快,朝鲜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志愿军的高层已经和美国人谈判了。谈判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时常是这边谈一谈,那边又打起来。但打是为了谈,谈又是为了停火。 已经有些参战的部队陆续地回国了,战争的态势已经很清晰了。后方的部队便相继着撤回到了国内,虽然仍在打,战火和硝烟已远没有以往那么浓烈了。 儿子刘留一天天地在长大。刘克豪告诉儿子,妈妈就要回来了。 儿子听了他的话,就每天守在门口张望着,嘴里还一遍遍地念叨着: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这么说完了,人却并不离开,努力地踮起脚,向远处望。他希望在自己的视线里,能看到妈妈。妈妈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是模糊的,只是客厅里摆着的那一张照片。 每看到路过面前、穿着制服的女军人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喊一声:妈妈。 那些女军人听到他这样喊自己,就冲孩子温柔地笑一笑,有的还会过来,爱抚地摸摸他的头。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女军人朝他挥挥手,走了。孩子终于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妈妈。接下来,他就更加奋力地踮起脚,使劲向远处望去。 儿子没有张望到妈妈回来,却迎来了民政局长。 那是个星期天,刘克豪在家休息。他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刘留又站在门口去望妈妈。 他一边向外望,一边和刘克豪说着话。 爸,妈妈回家走到哪儿了? 快到鸭绿江了。 江是河吗? 不,江是江,河是河,江比河要宽得多。 儿子忽然有些担心地问:妈妈不会掉水里吧? 不会。妈妈会骑马,她骑马过江。 就在这时,民政局长出现在了儿子的视线里,儿子就喊:爸,有人来了。 民政局长弯下腰,一把把刘留抱了起来。 刘克豪对老营长的突然造访感到诧异,他一边擦手,一边站了起来。他拉着老营长进屋,老营长却停下脚步,望着盆里的衣服说:洗了这么多? 刘克豪笑笑:都攒了一个星期了,老营长屋里坐。今天我下厨,中午咱俩喝两杯。 老营长摇了摇头,坐在了院子里的凳子上。刘克豪见老营长有事对自己要说,就拍拍儿子的头:刘留,去门口等妈妈去。 儿子答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老营长盯着刘克豪,眼睛里就多了层水气。刘克豪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忙说:老营长,有话就直说。 老营长就把随身带来的挎包打开了。他带来了一封血染的信,老营长拿信的手有些抖。 刘克豪接过了那封被血水浸染的信。这是妻子的信,或者可以说是遗书。 妻子在信里说: 克豪、儿子,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牺牲了。我是个军人,牺牲是正常的,千万别为我难过。 克豪,虽然咱们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我感到很幸福。在朝鲜的日日夜夜里,我一有时间就会想起你和儿子。从我们参加革命那一天起,就盼望着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新中国,现在,为了新中国,我来到朝鲜,就是为了保家卫国。 我牺牲了,是尽了军人的职责,我不后悔。告诉儿子,他的妈妈是烈士,是为了国家献出了生命。别忘了,二十年后,儿子又会是一名战士…… 刘克豪的眼泪点点滴滴地落在那封血染的遗书上。许久,他抬起头来。 老营长又从挎包里掏出几件遗物,其中有一张被炮火熏黄、发焦的只剩下一半的照片。那是王迎香出发前和儿子的一张合影。 她抱着儿子,大咧咧地冲镜头笑着,儿子却是一副要哭的样子。照片就在那一瞬间,定格了。 老营长低声说:部队上的人说,王迎香同志是在去救护伤员的路上,被敌人的炮弹击中的。 他死死地握着那张被炮火烧焦、只剩下一半的照片。望着照片上的妻子,他仿佛又听到了妻子在说:我要去前线。 刘留在门口喊起来:爸,妈妈过完江了吗? 他站了起来,向门口的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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