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兄弟 / 石钟山

47.真相大白



    田村从十三师回来后,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刘栋一家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给自己捐眼角膜的竟是刘栋的哥哥。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尤其是刘栋的母亲,就是刘栋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特别,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他一时又说不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在心里梗着。

    周末的时候,他和苏小小又去看望父母。推开门的时候,他望见母亲的眼神,脑子里呼啦一下子闪出了刘栋的母亲,两个母亲竟让他有了一种相同的感受。

    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说:妈,你猜我的眼角膜是谁捐的?

    杨佩佩随口说:不是一个犯人嘛。这事妈想过,犯人可能想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狱,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但不管怎样,你要是打听到了这人的下落,咱们还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田村望一眼桌边的家人说:是犯人不假,可他是刘栋的哥哥。

    听到这儿,杨佩佩手里的碗滑落在了地上。田村惊呼起来:妈,你怎么了?

    杨佩佩赶紧掩饰地弯腰去捡:没事儿,手打滑,妈没拿住。

    这一刻,他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父亲的神情也有了变化,他的心也跟着一沉。母亲又一次坐到桌边时,气氛就有了不同。

    父亲似乎是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了。母亲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饭后,母亲心事重重地把他叫到另外一个房间,又随手把门关上。母亲的举动让他有些忐忑,他小声地问:妈,你怎么了?

    母亲望着他,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不解地看着母亲。

    母亲终于张口了:这事你听谁说的?

    田村明白母亲是在问眼角膜的事,他就说:前几天,我去了十三师,见到了刘栋。他不说,是我逼着他说的。

    母亲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你就只见了刘栋一个人?

    他们一家人我都见到了,还见了刘栋他妈。

    母亲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下,似乎要摔倒,他上前扶住母亲,冲门口喊:爸,爸,你快看我妈怎么了?

    田辽沈跑过来,看到杨佩佩的样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扶着她坐在床上,冲田村挥挥手说:没啥大事,你妈有些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忙去吧。

    田村和苏小小又待了一会儿,看见母亲也真的没什么大事,只是脸色还很难看,但离开母亲后又让他觉得事情并不像父亲说得那么简单。他感觉到,父母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回去的路上,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苏小小问他:妈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无法回答问题,就满腹心事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晚上躺在床上,苏小小都睡着了,他又把她喊醒:我们家一定有什么事?这事说不定还和刘栋的母亲有关。

    苏小小揉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你们两家能有什么事啊?

    田村摇着头,他说不清两家之间有什么关系,但那晚他翻来覆去的,一夜也没睡好。

    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田辽沈和杨佩佩,杨佩佩就像中了魔似的,反复念叨一句话:我没有儿子了,我就要没有儿子了……

    田辽沈被她折腾得有些烦了,披上衣服在地上踱着:我早就说过,告诉孩子真相,你不听,你这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杨佩佩低着头,又嘤嘤地哭起来。

    田辽沈的样子有些激动,他自顾自地说着:孩子是咱们领养的,就是领养的,不要试图隐瞒这个事实。 .

    杨佩佩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哽咽着:这回我决定了,说吧,反正早晚都是这么回事。

    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并不塌实。她一遍遍地在床上翻腾着。第二天一早,她把田村小时候穿过的用过的东西找了出来,这么多年了,这些东西她仍保留着。那时她似乎就有一种担心,担心孩子有一天会离开她,可只要孩子的东西还在,也就有了念想。她把田村儿时的衣服摊了一床,这件拿起来看看,那件拿起来闻闻,然后冲田辽沈说:这是他满百天时穿过的衣服,上面还能闻出奶腥味儿呢。

    她又拿出另一件衣服:这是他过三岁生日那天,我在宽街的商店给他买的。

    她唠唠叨叨地继续说下去……

    儿子的往事,一幕幕又真切地浮现在她的眼前。田辽沈在一旁看着听着,也动了感情,他红着眼圈说:这日子可真快呀。你说的这一切,就好像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孩子大了,咱们却老了。

    一整天的时间里,两个人历数着儿子小时候的趣事,说笑间也重温了自己年轻的岁月。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变得很平静了,他们知道该如何面对儿子的未来和真相了。

    在机关快要下班的时候,田辽沈给田村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后回家一趟。他说这话时,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很平静的样子。人一旦下了决心,不再犹豫,心也就安定了。

    当田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笑着把儿子让进屋里。父母的举动,倒让田村感到有些不适,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客人。接着,就看见父母的床上摆满了自己儿时用过的东西。他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弄不清父母是何用意。

    父亲先说话了,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孩子,你大了,有些事其实早该告诉你。

    田村意识到一定要有大事了,而这件大事是有关自己的。他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眼前的父母。

    父亲看着他,放慢语气道:这件事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你妈一直担心,怕失去你。

    田村张开嘴,想说什么,这时一边的母亲插话了:刘栋是你的亲哥哥,他的母亲才是你亲妈。

    田村顿时张口结舌,半晌,他喊出一句:妈、爸,你们骗我!这不可能。

    杨佩佩就一股脑儿地把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她说完这一切时,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长久的沉默后,是三个人相互的凝视。田村知道爸爸喊他回家,一定会有事情发生,那是他一直担心的事,他想过千万种结局,但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他傻了似的站在那儿,突然一下子跪在父母面前,声泪俱下地喊了一声:爸、妈——你们放心,你们永远是我的亲爸和亲妈。

    杨佩佩流泪了,田辽沈也湿了眼睛。

    杨佩佩一把抱住田村:儿子,我的好儿子,妈还是你以前的妈。

    真相大白后,呈现在田村眼里的亲情世界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除了养父母外,他又多了一家的亲人,那里有生母和哥、姐。小时候,他是那么羡慕有哥有姐的伙伴呀,为此他还哭闹着向母亲要过哥哥和姐姐,以为哥、姐是父母藏起的礼物,只要想要,父母就会送给他。那时的他,总觉得有着兄弟姐妹的家才是最幸福的,如今他终于也拥有了众多亲人,这让他幸福而感慨。

    他迫不及待地打通刘栋的电话,刘栋在电话里“喂”了一声。他和刘栋曾通过无数次电话,唯有这次让他觉得与以往是那么不一样,听到刘栋的声音,他哽咽起来,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他清晰地听到刘栋在电话的一端说:哪位,请讲话。

    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瞬间蒙住了双眼,他用颤抖着声音喊出了“哥——”

    这下轮到刘栋怔住了,有人在喊他“哥”,一时间他没有听出电话里的声音,就怔那儿。

    田村又喊了声“哥——”

    这次他听出来了,浑身打个激灵,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他朝思暮想的一刻终于出现了,之前他无数次想象过兄弟相认的情形,可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相认。他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

    他听到田村在电话里问:哥,妈好吗?

    刘栋终于唤了一声“弟弟”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兄弟俩百感交集地握着电话,倾听着彼此的唏嘘,不知过了多久,田村平静了一下语气:哥,我要去看妈。

    妈想你几十年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母亲得到儿子要来的消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摸摸这儿,动动那儿,然后不停地问:你弟弟真的说要来?

    刘栋大声说:他很快就到。

    母亲就用劲儿去擦眼睛,似乎把眼睛擦亮了,就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她仰着脸冲向窗外的太阳,眼前仍是白晃晃的一片亮,她嘶声喊道:老天爷呀,你终于开眼了,让我找到了儿子。

    刘栋要去火车站接田村,母亲也要跟去,她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久别的儿子。

    火车还没有到站,她就不停地问:火车咋还没到?

    刘栋看着表:还有十分钟,妈你别急。

    她死死地抓住刘栋的胳膊,刘栋发现母亲的身体有些抖,他就安慰道:妈你别急,再过几分钟,弟弟就来了。

    母亲不说话,冲着火车进站的方向,仰着头向前方张望。

    列车终于进站了,在下车的人流里刘栋一眼就看到了田村,田村差不多是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的。

    刘栋大喊着:弟弟——

    田村快步走过来,还没有到母亲的身边,他就哽咽着喊了一声:妈、哥——我来了。

    他几乎是扑跪在母亲的脚前,脸伏在母亲的身上:妈,我来晚了。

    母亲伸出手,摸住了孩子的脸,从鼻子到眼睛,她就那么仔细地摸着,泪水落在田村的脸上:三十年了,孩子,妈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孩子,你好吗?

    田村站起来,把脸凑到母亲跟前说:妈,我在这儿。

    孩子,你真是妈的孩子。妈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田村抱住母亲,哭着说: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母子相见,兄弟相认的场面总是感人的。那天晚上,母亲和田村睡在一张床上,该说的话似乎已经都说了,母子俩就在沉默中享受着此刻的亲情。

    母亲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儿子的脸:你的眼睛比你哥的大,也比你哥胖。

    田村就说:我小时比哥吃得好。

    母亲又说:多亏了你爸你妈,他们是好人,要是没有他们的接济,你哥也活不到现在。

    田村听了母亲的话,又一次流下热泪。

    母亲拍着儿子的脸道:孩子,你听好了,做人得有良心。妈是生了你,可人家养了你,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这份感情了。

    妈,你放心,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以后我会好好孝敬你们。

    替儿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后,母亲喃喃着:这下好了,你们都在我身边了,我谁也不惦记了。

    妈,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这时,母亲忍不住问:孩子,你怪妈当年狠心把你送人吗?

    田村哽着声音说:妈,我不怪你,当时你也是没有办法。

    母亲又说:你在妈的眼里,还是刚生下来时的样子,哭的力气都没有,妈当时都担心你活不下来。

    田村偎在母亲的怀里,泪水尽情地流着。他喃喃着:妈,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往事如烟,所有的痛苦和磨难,此时都化成了母子相见的幸福。母亲在叙说这些年的经过时是温馨的,说到刘树的时候,母亲的心一阵刺痛,她冲田村说:孩子,你记住了,你哥活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提到刘树,田村难过了,也被震撼了。他在心里热切地喊了一声: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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