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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孕妇和她的女友坐在阳台上,一个看上去很臃肿,一个却苗条得有些过分。孕
妇从塑料椅子上艰难地站起来,她的眼光向下辐射,叹了一口气说,怀孕太难看了,
我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脚,我不知道自己穿着哪双凉鞋,昨天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走
路的样子,活像一只企鹅。
  女友的脸上露出一种调皮的微笑,装什么蒜,她说,我看你心里很得意,把自
己比作企鹅,企鹅多可爱,为什么不把自己比作一只鸭子?
  鸭子就鸭子,反正都一回事。孕妇突然想起来什么,她问女友,你说你来推销
什么?什么东西?
  杀虫王。女友嘻地一笑。
  就是灭害灵之类的东西吧?孕妇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办公室不坐,整天东
跑西颠推销灭害灵!
  杀虫王。女友纠正说,不是灭害灵,是杀虫王,最新产品,是第六代杀虫剂。
高科技产品,药效强烈,无毒无害。
  反正都一回事,就是杀蚊子苍蝇的嘛。
  还有蟑螂。女友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见一个杀一个,害虫死光光。
  你向我推销没用。我们家住高层,没这些害虫。孕妇抬起她的一只脚,又抬起
另一只,忽然叫起来,我穿着鸳鸯鞋啊,黑色的是他的拖鞋!怪不得有点不对劲,
你就看着我穿鸳鸯鞋?你就不跟我说一声?
  你丈夫是干什么的?女友调皮地一笑,看着窗外,说,你丈夫,他是干什么的?

  建筑设计。孕妇说,等会儿就回来了,他明天去深圳去见几个港商。你死了这
条心吧,他帮不了你的忙。你丈夫呢,你丈夫现在干什么?
  女友脸上的笑意一下就凝结了,她的架在膝盖上的腿撞到了一盆龟背竹,龟背
竹的肥厚浓绿的叶子颤动起来。孕妇知道自己多嘴了,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她
本来决定不问的,但不知怎么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散了。女友说,他去年就滚蛋了。
  孕妇负疚地看了女友一眼,将盆栽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喜欢养龟背竹?女友目光炯炯,她说,他也在家里养了一盆,
比你们家这盆还要大,说起来也怪,他一走我看着龟背竹横竖不顺眼,我就觉得它
是世界上最厚颜无耻的植物,有一天窗外一堆苍蝇嗡嗡的乱飞,我就拿着公司的杀
虫王冲出去,对着苍蝇就是一通扫射,我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就是不错,看着苍蝇一
个个落在地上,全死了。我摇了摇罐子,里面还是满的,我就想把一罐药都喷了。
你猜怎么着,我想也没想,对着那盆龟背竹又是一通扫射,就像给它浇水一样,我
把一罐杀虫王全用光了!
  龟背竹死了吧?
  那还用说?女友挥挥手说,别说是一盆龟背竹,就是个人,吃这一罐也半死不
活了。
  孕妇用一种惊悸的眼神看着女友,她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被女友的
情绪感染了,两个女人对视着,突然一起咯咯地大笑起来。

  高层建筑外面的天空渐渐地变得灰暗。客厅里的电视机一直打开着,一个油头
粉面的男播音员正指着气象云图,播送明天的天气预报。两个女人现在坐在沙发上,
女友面对电视机,说,上海天气不错,我的运气也不错,到哪儿都是大晴天。
  孕妇听见门外有什么声音,她侧着身子听,分辨了一会儿,说,怎么还不回来?
这会儿该回家了。
  女友说,不是你丈夫?
  孕妇说,不是,他的脚步声我能听出来。明天要出差,他应该早就到家了,多
半是让他买机票去了,他们单位女的多,老的多,什么事都落到他的头上。

  深圳那带也是晴天,不过就是热了一点。女友嗑着瓜子,说,他出差你给他收
拾东西吗?
  我从来不替他收拾。孕妇笑了笑说,倒是我出差的时候他愿意替我收拾,他属
于那种很细心很有条理的男人。
  你福气好。女友斜睨着孕妇,拉长声调说,就怕他对谁都很细心,都很有条理
啊。
  孕妇打了女友一巴掌,说,你少来挑拔我们夫妻关系,我对他很放心。
  孕妇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看得出来她有点心神不定。她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
厨房走到客厅,像一只企鹅或者像一只鸭子,然后她用一种决绝的语气对女友说,
不管他了,我们吃饭。
  就在餐桌上他们谈起了在上海的共同的女友小宁。孕妇起初对小宁的近况一无
所知,她建议女友到了上海去找小宁,说她可以住在小宁那里,省下住旅馆的钱,
孕妇发现女友的表情很怪,她还说,怎么啦,你跟小宁后来闹翻了?女友就大叫起
来,你还问我怎么啦?你真的不知道小宁的事?你要让我住到监狱里去陪他呀?
  就在餐桌上孕妇听说了小宁的事,女友还因此把她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番,她
说,亏你还算小宁的朋友,她的事情都上了全国各地的晚报,你现在连报纸也不看?

  怀孕以后我很少看报,用眼过度对婴儿不利,孕妇说,急死我了,小宁到底出
了什么事?
  泼硫酸!女友几乎是恶狠狠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谁泼她硫酸?孕妇瞪大眼睛站了起来,她注视着女友的表情,又笨拙地坐了下
来,说,吓死人了,你说清楚,到底是谁泼谁的硫酸?
  她向人家泼硫酸。女友的声音低沉下去,她用筷子敲了一下碟子,喂,你别这
样看着我行吗?是小宁泼人家硫酸,不是我。
  吓死人了。孕妇说,不会是同名同姓弄错了吧?小宁,那么文静那么害羞的人,
怎么可能泼——你让人怎么相信?
  不相信也得相信。我给她母亲打过电话。女友看着桌上的一盆白糖西红柿,她
说,这是上个月各地小报的头条新闻。上个月我在外面跑,沿路买小报消遣,看见
的都是小宁的事,还有她的照片,就像电影明星的照片,放得好大,我攒下一大堆
报纸,都是小宁的事,小宁的照片,厚厚的一堆,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扔也不是,
留也不是,我就把报纸理整齐了藏在火车行李架上了。
  孕妇一直把手按在她的隆起的腹部,似乎是怕腹中的婴儿受到这意外的惊吓,
过了好久她才恢复了冷静,对女友说,你吃饭,边吃边说。她泼的到底是谁?
  一个女孩子,才二十三岁。女友说,用报纸上的话说,是一个无辜的纯洁可爱
的女孩子,而且长得特别美。
  三角恋爱?孕妇沉吟着说,我就猜到是三角恋爱。女人犯罪多半是为了爱情。

  用报纸上的话说,不是什么三角恋爱。女友说,是小宁多疑,心胸狭窄,那女
孩是她男朋友的同事,他们经常在一起,但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你别
这么看着我,这都是报纸上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不相信小宁会这么没头脑,她是个聪明的人。孕妇说,假如不是三角恋爱,
假如小宁不是爱得太深,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谁管他们是三角还是四角?女友说,我奇怪的是小宁那么理智的人,怎么会对
别人下这种毒手。我看见报纸上登的那女孩的照片,一张脸全毁了,不忍心看,我
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小宁为他疯狂,做出了这种事。
  我没见过那男人。孕妇说。
  我也没见过。女友说,听说相貌堂堂,风度很好。
  相貌堂堂的男人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人。孕妇说。
  电影里那种爱情骗子风度都很好。我就从来不相信什么风度。女友说。
  对那个陌生男人的非议使她们轻松了一些,女友埋头喝下了半碗鸡汤,边喝边
说,我那年去上海,小宁也为我堡了鸡汤,她喜欢在汤里放构祀,汤有点发甜,不
过也挺好喝的。
  以后你再也喝不到她的鸡汤了。她判了十八年?出来头发都白了。孕妇注视着
女友油润的嘴唇,她说,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去泼那个女孩?假如她觉得男
朋友背叛了她,应该去泼男的,换了我,我就泼那个男的!
  换了我,我两个都泼!女友说。
  她们被自己的语言震惊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起来,这时候门外的过
道上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音,孕妇立即站了起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他
回来了。我能听得出脚步,是他回来了。

  丈夫在灯光下收拾行李,孕妇坐在床上看着她丈夫宽厚的背影,隔着虚掩的门,
能够听见从卫生间里传来女友洗漱时的水声。
  她怎么样?孕妇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说,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
  我不知道。丈夫笑了笑说,这要问你,你不是说女人才懂女人吗?
  好像比以前性感了。孕妇说,这要问男人,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丈夫仍然笑着,说,她是不是性感,要问她丈夫。
  孕妇欲言又止,卫生间的水声停止了,女友的脚步声懒懒地通向另一个房间。
屋子里显得异常安静。
  你明天走。她明天去上海,你们可以一起去机场。孕妇说。
  不行。我们在单位集合,坐单位的车去机场。丈夫说。
  那带上她嘛,有什么关系,你们的航班就差一个小时。孕妇说。
  丈夫犹豫着,他把两双袜子卷起来放进箱子,说,行,让她搭车没问题。
  孕妇仍然看着丈夫,她看见丈夫的背影在灯光下晃来晃去的,投在墙上,就像
一幕单调的幻灯片。孕妇听见她丈夫答应了她的请求,但她很快就改变了主意。算
了,算了,她说,你还是管你自己走吧,她还能多陪我一个小时。
  随便你们。丈夫回过头问孕妇,你知道我的游泳裤放哪儿了?
  带游泳裤?孕妇看上去有点意外,你们到深圳还要去游泳?
  我们住小梅沙,那儿有浴场。丈夫说,怎么啦,深圳很热,下海游泳不很正常
吗?
  我没说不正常。我是说你们这次去一定很快活,孕妇笑了笑,走到门边把房间
的门轻轻关上,然后她说,祝小姐也要去的吧?
  她当然要去。丈夫说,深圳的项目是她联系的。
  我知道深圳的项目是她联系的,你告诉过我。孕妇说,她当然要去,你们在那
儿游泳肯定游得很快活。
  你又来了。丈夫宽宏大量地笑了一声,他在抽屉夹层里找到了游泳裤,放在身
上比着,他说,我胖多了,现在穿可能会嫌小。
  胖什么?你还是很匀称。孕妇说,祝小姐还夸你体型好呢,你忘了?
  你胡说些什么?丈夫又笑,她什么时候夸我体型好的,她从来不夸别人。
  她不夸别人,可夸过你,你不要没良心。孕妇说,你其实记得这事呢,假装忘
了,去年圣诞节聚餐时候她夸你体型好,你高兴得满脸通红,怎么就忘了?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丈夫关上箱子,脸上是一种坦荡的无辜的表情,你该
休息了,来了客人忙了一天,该休息了。他说,我看你今天有点兴奋,这样对胎儿
不好,医生不是说你的情绪要保持稳定吗?
  我很稳定,不稳定的是你。孕妇说,我看你这次出差特别高兴,好像小鸟飞出
了笼子。
  我说不过你,随便你怎么说。丈夫息事宁人地讪笑着,走到孕妇身边,把她的
肩膀往下压,该睡了,他说,明天要出门,你朋友明天也出门,她已经睡了,我们
也该睡了。
  你们都出门,留下我一个人。孕妇说,明天我也走,到我妈妈那儿去,我才不
愿意一个留在家里。
  让你妈妈来。丈夫说,你身子不方便,不要出门。一切为了孩子,你自己说的。

  他们很快就睡下了。两个人距离大约有一拳之隔,丈夫的手穿过妻子的头发和
脖子,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关掉了台灯,房间一下就陷入了漆黑之中。

  孕妇的眼睛执着地睁大了,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模糊的白光。她能听见丈夫粗重
的鼻息和墙那边卫生间龙头的残漏声。孕妇意识到丈夫刚才说出了一个事实:她很
兴奋。今天她确实很兴奋。今天她很想说话。
  你记得小宁吗?孕妇说,上海的那个小宁,以前来过我们家,送我檀香扇那个,
你还记得她吗?
  哪个小宁?丈夫翻了个身,说,瘦瘦的带金丝眼镜的?说话很腼腆的那个?她
怎么啦?
  她上了报纸。孕妇说,她成了新闻人物,你每天看报,怎么没看到小宁的事?
她的照片都上了报纸,你怎么会没看到?
  到底什么事?丈夫敷衍着孕妇,他说,说简单点,明天我要起早,我瞌睡得厉
害。
  我一说你就不瞌睡了。孕妇先卖了个关子,然后用平淡的语气说,她丈夫有外
遇,小宁往她丈夫脸上泼了一大瓶硫酸!
  丈夫的嘴里果然发出了一种类似惊叫的声音。他说,够残忍的,看不出来,那
个女孩敢用这种手腕,她连说话都会脸红啊。
  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孕妇用胳膊捅了丈夫一下,你天天看报,这种第三者插
足的悲剧没听说过?
  听是听得很多,可没有认识的人干这种事,丈夫的手从孕妇肩膀上移开了,在
哪儿挠了一下,然后他啧嘴感叹说,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宁,她看上去那么文静,
怎么下得了这种毒手?
  狗急还跳墙呢。孕妇在黑暗中说,她是被逼急了。女人都一样,不能容忍欺骗。
她情愿同归于尽。
  愚蠢的女人。愚蠢。丈夫说,都是一念之差,要是冷静下来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了,同归于尽?这是最愚蠢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丈夫欺骗了她三年。孕妇说,那个男人也够可恶的,我不同情她丈夫,我同
情小宁,今天一天小宁的脸老是在我眼前晃。
  再可恶也不能往人脸上泼硫酸。丈夫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好像是看到过这个
报道,不过和你说得不一样,是那个女的多疑,向她男朋友的同事脸上泼硫酸,被
毁容的女孩子是无辜的。
  你肯定看得不细致。孕妇说,都泼了,男的女的,都被小宁泼了硫酸。
  我肯定看到过她的照片,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小宁。丈夫说,照片不清楚,就是
清楚我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愚蠢。太愚蠢了。早点睡吧。太残忍了。睡吧。
  丈夫说话的声音渐渐地疲惫了,很快孕妇听见了他的第一声呼噜。孕妇知道她
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她侧过脸在黑暗中观察丈夫的面容,他显得很疲倦,表
情从容舒展,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震动。这使孕妇感到莫名的失落,她用手指捅他
的肚子,睡着了?孕妇压低声音骂道,没心没肺的东西,怎么就睡着了?
  已经夜阑人静。孕妇是经常失眠的,但所有迹象都表明今天与以往不同,以前
她能够借助胎儿的声音使自己恢复镇静,她总是能听见腹中生命的各种声音,今天
她听不见了,她的耳朵里灌满了丈夫香甜的鼾声,只有他的鼾声。那种讨厌的声音
加剧了她的焦躁,她坐起来,努力地把丈夫的身子转向一边,她的努力奏效了,丈
夫的鼾声嘎然而止,她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早点睡吧。
  孕妇无法入睡。她屏息倾听着胎儿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胎儿一定是睡着
了。他们都睡着了,可她却无法入睡,孕妇感到焦躁不安。她想与其这样不如起来
去和女友聊天,女友反正是个夜猫子。她轻轻地下了床,穿过黑暗的房间和客厅,
站在女友落脚的小房间门前听了一会儿,里面寂然无声,从门缝里漏出了一些灯光,
证明女友还开着灯,她多半还没有睡。孕妇推了一下门,这才发现女友把门反锁了,
她无从判断女友现在在干什么。孕妇对女友的行为感到意外,她为什么把门反锁上
呢?难道在她家里有什么值得戒备的事情吗?
  孕妇突然觉得很生气,她决定回到自己的床上去,靠自己的力量与失眠症作斗
争。孕妇的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旅行袋,是女友把她的旅行袋放
在门口了。孕妇在黑暗中盯着女友的旅行袋,依稀能看见袋子上的拉链松开着,露
出里面的一个柱形的金属罐。孕妇知道那就是女友到处推销的什么杀虫王。
  孕妇轻轻地将金属罐从袋子里抽出来,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她蹑足走迸厨房,
打开厨房的灯,在灯光下仔细地打量那只金属罐。金属罐设计简洁流畅,红色黄色
的色块中躺着一只苍蝇。一只蟑螂,还有几只垂死的蚊子。孕妇晃动着那只罐子,
听见罐子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液体流动的声音。孕妇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打开了
金属罐的小阀门,孕妇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对着水池开始喷射药液,孕妇知
道自己家里没有苍蝇,没有蚊子,也没有蟑螂,但她对着水池开始了杀虫的工作,
她闻到了杀虫液的芳香,听见了液体在压力下喷涌而出的声音,就是那种声音使失
眠的孕妇感到无法言表的快乐和惬意。

  大约是午夜两点钟,女友被客厅里杂乱的声音所惊醒,她披衣冲出去,看见孕
妇和她丈夫挤在卫生间里,一个狂叫着,一个哭泣着,男的站在浴缸里,正用淋浴
龙头冲洗他的脸部,他嘴里不停地叫喊着,你在梦游,你是在梦游!而孕妇站在她
丈夫身边,手忙脚乱,一边哭泣一边用毛巾在他脖子上徒劳地抹着。
  深更半夜的,你们在闹什么?女友大声地问。
  孕妇受惊似的回过头,女友看见她满面泪光。孕妇指着卧室的方向,说话的声
音因为发颤而模糊不清,蟑螂,孕妇说,一只蟑螂,我们家,有一只蟑螂。
  别听她胡说,我们家没有蟑螂。丈夫在水龙头下面喊叫着,她是在梦游,她把
杀虫剂喷了我一脸!
  有一只蟑螂。孕妇仍然哭泣着,她的手始终向外面指着,就是有一只蟑螂,它
在那儿爬,你们没听见,我听见了。
  她是在梦游!丈夫叫着女友的名字,麻烦你把她扶到床上去,让她躺下,让她
休息。她这么折腾对胎儿很不利!
  女友是个反应敏捷的人,她很快意识到发生的事,于是她一手架住孕妇,一手
把卫生间的门拉上,对里面说,好好冲洗,杀虫王药力很强,要想不落痕迹,起码
冲洗半个小时。
  女友把孕妇扶进房间的时候,看见她的杀虫王横卧在地板上。女友捡起罐子晃
动了一下,发觉里面已经空了,女友吐了吐舌头,说,我的妈呀,六百毫升,让你
一口气喷完了!
  孕妇无动于衷,脸上的泪水已经凝结成一层灰暗的光晕,她把脑袋藏在被子里,
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了女友的手。屋子里充满了杀虫剂浓烈的并不宜人的芳香,女友
屏住呼吸握着孕妇的手,那只手冰冷冰冷的,很湿润,很柔滑。女友一直忍不住想
笑,但是心却砰砰地跳,她认为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或者是开导的话,或者是
安慰的话,但她就是想不出说什么,幸好孕妇在被窝里说话了,孕妇在被窝里嗤地
一笑,她说,六百毫升怕什么?我学过化学,六百毫升杀虫剂也比不上六毫升硫酸。
女友一下子就放松了,她听了听卫生间的动静,对被窝里的孕妇说,可怜的人,他
还在洗呢。孕妇沉默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洗干净就好了,就当我跟他开了个玩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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