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佳告诉我说,7年前她在红十月工厂担任过共青团委书记,她们那里的企业 中,没有专职的党、团干部,党的工作团的工作都由兼职人员从事。 我听后大喜。我立即建议她给我们的团员和青年积极分子作一次报告,给我们 介绍先进的荣膺列宁勋章的苏联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工作经验。 我的这个做法不完全符合程序规则,似乎是我不能灵机一动就请苏联专家作报 告,我如果有这个意思应该先通过中方领导,再通过苏方领导——他们有专家组的 组长,再安排。但当时我就这样请了,她也就这样答应了。 她走了以后我温习她的神态和面容,在“电影”的回放之中我有一个重要的发 现,就是她的灿烂的笑容结束的时候变成了苦笑,而且,我要说,那苦笑显出了一 个女子最大的悲哀:苍老。这使我也有点悲哀,莫名其妙,然而是无解的悲哀。 为她来给我们的团干部(党委不同意由她来给全体团员和青年积极分子讲话, 只批准开一个30人左右的团干部会。)作报告,我又与专家工作室联系了许多次, 果然,长得像一只小皮球似的翻译告诉我,我们的卡佳专家,还是一个捷乌什卡呢。 这很有趣:俄语的捷乌什卡,英语的格尔,维吾尔语的克孜,含义本来都是一 样的。但是至少在上一个世纪50年代,捷乌什卡只能翻译成姑娘,格尔只能翻译 成女孩儿,克孜只能翻译成丫头,绝对不能互换。说是卡佳已经30好几岁了,然 而她还没有结婚。小皮球翻译告诉我,苏联卫国战争中死了大量男人,战后男女比 例失调。女大难嫁的情况很多。有一篇小说叫《露莎姑姑》,就是描写这种大龄女 青年乃至女中年的悲哀的。我闻听后立即到书店买到了那本包括有《露莎姑姑》的 短篇小说集。可惜如今我已经忘记了它的作者是安东诺夫还是纳吉宾,反正不出这 两个最有名的苏联短篇匠人。(也可以译作大师,但是一译作大师,它的汉语意味 就可能引起恶战,不如译成匠人妥当,如果我们斟酌一下翻译,文坛形势本来可以 平静得多。)小说描写一个被战争夺去了爱情的被称做露莎姑姑的女子,在一个场 合因了一个小伙子拖拉机手而春心荡漾,然而,她还是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发乎 情,止乎礼,很道德也很文明,很美丽也很安全,但是我读得好难过。替古人担忧, 我这一生常常为具有露莎姑姑式的命运的女子而憋闷愁苦,心意难平。我甚至希望 露莎姑姑不要那么理智。此后的生涯中我结识了不止一个美丽、智慧、自尊和绝对 地出类拔萃和不幸(至少在她们的私生活上是不幸)的女人。她们是人中的精华, 是生活的灵气,是大地上的风景,她们应该生活得更好。应该有人爱她们尊重她们 体贴她们抚慰她们和支撑她们。至少应该欣赏和赞美她们。我相信她们本来是也必 定是清洁的与高尚的。水至清则无鱼。她们是孤单的,无助的,她们的深情、浪漫、 高智商,一句话她们精神的居高临下,使她们难以在男权中心的社会找到恰当的位 置。在文革之后我结了婚,我曾经与妻子谈起这个话题,妻子也表示默默的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