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苏联舞曲《大学生之歌》是一架精神的阶梯,不,不能说是阶梯, 应该说是一枚精神的飞船,虽然那个时候还远没有飞船。在区共青团与工会合办的 周末舞会上,最常放的就是这支歌的唱片。听这个曲子并想着一切喀秋莎、娜塔莎、 冬妮亚,便觉得乘风直上,遨游太空,揽星摘月。那支歌是撩人心绪的精灵,我知 道那天也是放过这支曲子的。 那天肯定也放了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优美精致,令人爱不释手,令 人不忍离去。 那天也放过一支民间舞曲,热烈欢快的手风琴召唤着火一样的青春和友情,火 一样的万众一心,万民腾欢的战无不胜的力量。我其实是有一张类似的唱片的,一 张只卖8角钱,唱片上写着此曲的名称叫做《康拜因(联合收割机)能收又能打》, 绝了!我听到了上面说过的这些曲子,但我没有随曲起舞。 而喀秋莎拉上我跳舞的时候,当时奏响的那支舞曲的风格与上述所有曲子迥然 不同。它更深沉也更纯净,更梦幻也更日常,更衷心喜悦却又是——为什么我会那 样感觉——永远无解地悲伤。它一下子把你拉到一个另外的世界里,遥远,陌生; 然而亲切,浓郁,像是白桦林里的永远的黄昏。它集中了那么多感情、愿望、失却、 回忆、微笑和苦笑的面庞。好像是一张静物写生画,是一簇红红紫紫,重重叠叠, 沾满露水的花朵。好像是一泓空荡荡的清水,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天鹅与风。好像是 无声诉说,有泪长流。好像是一间空空的老屋,除了没有人以外一切都如主人在的 时候一模一样。在那间屋里有一座式样古老的停摆的时钟进入了永恒。又像是一个 国家一个民族,一片广袤的土地,一群年轻的姑娘,一群苍老的妇人,为自己的艰 难、焦灼、善良和工作而感动了,于是默默地向苍天伸出诉求的双手:保佑我们的 可怜的国家和民族吧,他们说。 这支曲子太好听了,我听这首曲子如第一次接受俄罗斯姑娘的亲吻,那是一个 忧郁的含泪的吻,那是“吻别”的吻,那是吻过了吻入了我的灵魂。我当时不熟悉 这支勾魂夺魄的歌曲。只是一些月后,在我收到了新的一期《歌曲》以后,我才断 定,它应该是,它就是《纺织姑娘》。 纺织姑娘是所有俄国女性的灵魂。就像托尔斯泰说过,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乐 四重奏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是俄罗斯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