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和睦,我们的融洽,渐渐消失了。我们温馨的小屋,变得寒气袭人了。
原来对他无话不说的情况也变了。我去找什么朋友不敢告诉他,我读一些书,也设
法背着他,我想跟他谈谈我的思想,也想劝他关心祖国的大事,但他根本瞧不起我
这个初中还没有毕业的小学生。一谈话,总是话不投机,于是不知从哪一刻起,我 们的心疏远起来。
欢乐消失了,日子变得暗淡沉闷,我的心也感到沉重和痛苦。有时我到进步的 妹妹那儿向她倾诉心中的苦闷:她劝我说:
“大姐,离开他!这样的老夫子有什么可爱?况且他家中还有妻子……”
可是,感情脆弱的我,虽然感到他身上的缺欠,对他不满,可他还在爱着我,
在心的某个角落,我也还爱着他,我不忍心离开他,也没有勇气离开那个熟悉的小
屋。我呐呐地回答妹妹:“你不知道爱情这件事儿是奇怪的,我讨厌他,我又爱着 他,不能离开他……”妹妹凝视着我,长长地叹着气说:
“大姐,你真软弱,你看他成天钻在古书堆里,一个书虫子,还成天戴着礼
帽、穿着长袍,一副酸溜溜的样子,有什么可爱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可爱 的人?”
我打了妹妹一下,苦笑着,说不出什么。
我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来,很苦。时时想找工作,不想依靠他来养活。我当过
家庭教师、书店店员,还在定县铁路员工子弟小学当过小学教师,但都时间不长,
最多干几个月就又失业了。没事的时候,我依旧贪婪地读着各种书,有时忘了给他
做饭。他中午回来,一看饭没有做,再看我又在捧着一本《反杜林论》阅读,一气 夺过我手中的书,扔在一边,含着讥讽吼道:
“马克思的大弟子!既然这么革命,怎么不下煤窑去呵?”
我气极了,和他争吵起来,想起妹妹的话,我真恨自己软弱,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见我真的难过了,又哄起我来,温存地抱着我的肩头说:
“默,原谅我,我多么爱你,你是知道的……”
我挣脱他,硬咽着说:
“你不爱我,你不理解我!”
我口里这么说,实际上又被他的爱情感动了。1933年“长城抗战”时,我和舅
舅去古北口外的滦平县去讨佃户拖欠的购买土地的欠款,因吉鸿昌将军在长城一带
抵抗日寇的进攻,交通断绝,我一时回不了北平,他急坏了,成日热锅上的蚂蚁似
的等待、企盼着我回来。他还写了一篇散文登在报纸上,什么题目已经忘了,可那
篇怀念我的散文写得极精致、极有情。文中描绘,一只小狸猫轻轻在窗台上一跳,
他就惊喜地以为我回来了……我回来后,发现他真的瘦了,憔悴了,再读了他那文
章,我感动地哭了。初恋的情是深的,撼动它不易,抛弃它更不易,从1933年到
1936年分手前,我们不断争吵,他经常刺激我、讥讽我。我有件母亲遗留下的翻毛
皮大衣,有时穿在身上,他看着那闪闪发光的毛色,好像无意中又来了一句:
“这衣服是布尔乔亚(资产阶级)小姐穿的,怎么却穿在普罗列塔利亚(无产 阶级)的身上了?”
我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知道我终究会和他分手。但越是这样想,我就 越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我依旧给他做饭、洗衣、补破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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