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春,寒假终了,我又一次由玄介绍到他哥哥当教育局长的香河县去教小
学。这时他已从北大毕业,在天津南开中学教书。我随他搬到天津,虽然他有了工
资,我们生活条件好了些,可是,我仍然在各处求职,总想做个自食其力的人。他
拗不过我,我终于第二次又去香河县教书。这第二次去香河,掀起了我一生中巨大
的波澜,从此命运把我卷入奇异的充满青春浪漫气息的硝烟战火中去。
贾汇川和我同在香河小学教书,这一天突然有个陌生青年来找他。我有点奇怪,
来的是什么人呢?要是个革命的人该多好。不一会儿贾大哥悄悄来到我屋里,轻声
对我说,马五江从北平投奔他来,因为昨天和马同住一室的人遇到叛徒,被国民党
逮捕走了,幸亏他不在屋,没被捕,就急忙跑到香河来找他——想在这儿找个暂时 存身的地方。
“马五江?——马五江来找你了?!”我惊喜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抓住贾大哥 的手,拉他他立刻要到他屋里去见那个陌生的马五江。
贾大哥按住我,“你急什么?我要先把你们的情况互相介绍一下,你们才好见 面呀。”
“不,我早就听你说过他,我了解他,你们一起在平西斋堂和良乡一带搞过地
下工作。他挺革命的,这下能够遇到他,我太高兴了!贾大哥,带我去看他!”
贾大哥见我那副天真幼稚的憨态,那副火燎眉毛的急样儿,宽厚的笑着拍拍我 的肩膀:
“等一等,我立刻把他带来见你。”
马五江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大大的眼睛,五官端正,神态安详,一见他 我就像见了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必须先给他找个安身的地方,否则一个闲人住到贾大哥房里会引起人们注意的。
贾大哥把这个任务给了我。我呢,我只有求他的哥哥县教育局长去。开始他哥哥怎
么也不答应,说县里各村的小学教师全满了,没法安插。我说这个人是我的中学老
师,我上中学交不起饭费时,他接济过我,是我的恩人,现在他逃婚到这里,无论
如何也请给他安排个教书的地方。这位大伯子局长瞪着我,一副凛然,冷漠的或者
说是怀疑的神情,怎么也不肯答应。我急得眼泪几乎掉下来也没用。突然我翻了脸,
狠狠地说,“什么亲戚!还不如路人呢!看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弟弟!”
这样一来,局长才答应给马五江安排工作。我好不欢喜。
马还没找到工作时的课余时间,时常来到我的房间,给我讲形势,和我谈必须
读的书,还教会我当时左倾青年都喜欢学的拉丁化新文字,几年的苦闷突然冰释了
许多。短短几天的交往中,他便理解我,信任我。就在几天后,利用放春假期间,
他给了我一个任务,叫我回北平去找他的战友侯薪,向他了解那个被捕同志的情况,
还有,是否还有人受到牵连。我像个初次出征的小战士,扛着无形的枪,神采奕奕
勇气十足地出发了。初生的犊儿,我不知恐惧,也没有任何顾虑地拿着他的信,找
到了侯薪。和侯薪秘密地接触三四次,了解了情况,高高兴兴地匆忙返回香河来向
马复命。可是,他已不在了,被那位局长哥哥派到远离县城五六十里的一个村庄去
教书了。我给他带来了一些好消息,那被捕的同志,在诱骗敌人去帮他们捕人时,
设法逃脱了;敌人并没有发现马的身份,他仍可以回北平去。可是怎么告知马五江
呢?就在这时,天津的他突然找我来了,他哭丧着脸,立刻叫我和他回天津去。
“为什么叫我回去?我在香河还没有教上两个月的书,好不容易有个职业,你
又叫我回去给你洗衣做饭陪你睡觉么?我不干!我不回去!”我怒不可遏,我气恼
异常,我知道玄的哥哥给我告了密。好像我已经和马五江有什么不光彩的事儿,真 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情思绵绵地哀告我,求我跟他回去,说他挣的钱足够两个人生活,何必劳劳
碌碌当个孩子王,而且劳燕分飞。我的倔劲上来了,任他怎么说,我坚决不肯回去。
僵持了两三天,县教育局的命令下来了,我被解雇了。我又一次失业了。有什么话 可说,无路可走,乖乖地跟他回了天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