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家过了两三个月颇像旧时代农村儿媳妇的生活。深秋天短,天还不大亮
我就早早爬下炕来烧火做饭——熬一大锅小米稀粥。婆婆也起来得早,她扫锅台、
扫屋地,各处打扫干净,天大亮了,就把全家人喊起来洗脸吃早饭。我第一次过这
样的生活——柴锅里舀出来的半铜盆开水,要洗一家人的手脸,最后洗的人只能在
浑浊的泥水里涮涮算是洗过了手脸。婆婆人善良,却极节省也严厉。全家人除了她
大儿子王江,谁都怕她。我看见半盆水一家八九口人洗手脸,实在难受,婆婆却振 振有词地说:
“脏水不脏人。”
孩子和我几乎什么衣服都没有。婆婆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你们娘俩光着屁股回来的。”我不生气,因为婆婆在热心地为我们扯布做衣
服。这种生活是难忘的:每天夜晚在炕当中一个小木箱上放着一盏一个灯芯的小豆
油灯,小姑秀端和我就围着这盏微弱的灯光缝起衣服来。先给孩子做棉裤,一条完
了又一条,一气做了七八条。我说何必做这么多?婆婆颇有经验地说:“屎娃娃短
不了尿裤子,大冷天的,尿了,哪儿就干了?”老太太疼孙女的感情是感人的。可
是要求我们特严格:棉絮絮得有厚有薄,老太太叫我们拆了重新絮:裤腰上得不好,
叫我们拆了重做。每夜每夜都要做呀,缝呀,熬到夜半好累好烦!只有等到和衣睡
在身边的婆婆一觉醒来,到院里去看看星星,回屋来说,“半夜了,你们歇去吧。”
一声令下,我和小姑像遇大赦般,赶快下炕回各自屋里去睡觉。
日子挺艰苦,每餐都是粗粮就着一点点腌菜,晚上又经常熬夜,这使我深深体
会了农村媳妇的苦滋味。可我心里是甜的,因为可以和他长夜相守:况且他们一家 都认为我的小女儿是他家的亲骨肉,疼她、爱她……
抗战烽火燃遍全国,救亡呼声震撼着中华大地。我们俩悄悄商量一同到延安去。
可是保定失守,石家庄失守,交通断绝,没办法去。表面上我是个柔顺的儿媳妇,
心里却时时都打算丢下孩子打日本去。他的想法自然和我一致。
1937年11月,原国民党53军的吕正操将军为了坚决抗日,来到他的家乡冀中一
带,在党的领导下成立了人民自卫军。这时,从大城市回乡的不少爱国青年,纷纷
联合起来投奔人民自卫军去。我正要和他一起走,不巧孩子得了重病,我没走成, 他先走了。
12月份孩子病好了,我也要走。婆婆拦不住我,因为狼烟四起,日本人随时会
打来,人心惶惶,我留在家里也危险。这一天我终于扔下正在吃奶的孩子,跟着带
路的旭民第一天走了70里,来到安国县城里找到他。从此,我告别了为妻做母的生 活,走上了艰苦卓绝的战争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