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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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也是被我爷教过的,可他现在不像先前敬着老师样敬着我爷了:我爷从爹的眼里看出这些不敬了。爷看我爹自管自地端着碗,吃着饭,就把自己的饭碗轻轻磕在了饭桌上。 爷终于说:“老大,我不说让你到全庄人面前去死了,可你总得到全庄人面前磕个头。” 我爹瞪着爷:“我凭啥?” “你是血头儿。” “这新街上住的都是血头儿。” “他们都是跟着你学的。他们谁也没有你挣的血钱多。” 爹把碗又一次猛地撂在饭桌上,碗里的汤溅出来落在桌面上;把筷子扔在饭桌上,筷子滚下来落在地面上。 “爹,”我爹瞪着我爷说,“从今后你再提让我在丁庄磕头的事,那你就不是我爹啦,你也别想着让我给你养老送终的事。” 答就木在那,筷子僵在手里边,轻声地说:“算你爹求你行不行? 求你去给庄人跪下磕个头你都不愿吗?” 我爹大声说:“爹,你走吧。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真的不是我爹了。” 我爷说:“辉,也就是磕个头,磕个头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爹说:“你走吧。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不是我爹,你死了我也会把你送到坟上去。” 我爷呆一会,把筷子慢慢放在碗上边,站起身子说:“庄里死了四十多个人,你一家磕个头,也就四十多个头,这就累着你了是不是?累着你了是不是?”问着话,我爷也好像累着了,力气用尽了,瞟了一眼娘,又把目光落在英子的脸上去,说:“荚子,明儿天你去学校吧,爷给你补补语文课。你们老师再也不来了,我们今后都上语文课。” 说完话,爷就起身出去了。 出去了,爹没出门送,娘也没有送,爷就慢慢走掉了。弓着背,勾着头,慢缓缓地走,像走了一天路的老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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