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第一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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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病病人的日子过得胜着天堂还要好。可好了半月就不能再好了。出了贼。贼像老鼠一样满校园里跑。先是灶堂的大米丢了大半袋。后来是放在灶角的一袋黄豆也丢了。再后来,李三仁说他压在枕头下的几十块钱也跟着不见了。还有庄里娶来的新媳妇,是给我叔叫哥的亲叔伯弟弟丁小明的新媳妇,她男人小明和我爹、我叔同是一个爷,她公爹和我爷同是一个爹。她今年二十多几岁,名叫杨玲玲,刚嫁来就有热病了。几年前她在娘家卖过血,现在有了热病她谁也不抱怨,只是每天愁着不说话,脸上从来没有挂过笑。知道她有热病那一天,丁小明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说,“咱俩见面时我问你卖过血没有,你一口咬定没卖过。现在你不说没有卖过了吧?” 一耳光就把她脸给打肿了。 打得再也挂不上去笑容了。 连活着那点儿意思也给打丢了。 就把她送到学校这边和热病病人们一道过着了。 来的第七天,她说她挂在床头的红绸棉袄不见了。一天都在着,落日时分要穿时,袄却不见了。 贼和老鼠样,满着校园跑。这就不能不管了。天黑前我爷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两间教室里,让大家都坐下,可大家很少有人坐下来,便都立站着,我爷也就大着声音说: “都到了这时候,命都快没了,你们还偷钱偷粮食,偷人家新衣裳。没有命你们要钱干啥呀?快下世了要那粮食干啥呀?有火烤要人家棉袄干啥呀?”我爷说,“都听我的话,一是今天谁也不能回庄里,不能把偷了的东西往家里送;二是谁偷了东西我也不追查,今天半夜你们自己送出来。偷了粮食送到灶房里去,偷了钱的送到人家手里去,偷了人家衣裳送到人家床头去。” 落日粉淡着,从院子里边爬过来,教室里流满了黄昏的红。冬天的风,呼刺剌地刮,把那屋里的火灰吹得四处里飘。丁庄的病人们,轻的或重的,听了爷的话,都在那屋里相互地看,像一看就能把贼看出来,把贼找出来,然却看了一阵子,找了一阵子,没有找到贼。我叔就在人群里唤:“搜!——搜!” 年轻的人就都唤着搜。 爷就在台上说:“搜啥呀搜?半夜拿出来就行了,不好意思送到人家床头和手里,就拿出来送到院落里。” 也就不再说啥了,让人解散了。便都从那屋里走出去,男人们骂说这庄里的贼真他妈的没出息,人命都没了,还贪那半袋大米一袋豆。 我二叔就走到他弟媳妇的身边说: “玲玲,你咋不把你的衣裳放好呢?” “棉袄呀,不穿了不挂床头挂哪里?” “我还多一个毛衣给你拿来吧?” “不用了。我把两个毛衣都穿在身上啦。” 入了夜,和往常样有人看电视,有人说闲话,有人不相信大锅熬的药,又自己在灶堂或住的屋里支着药锅熬药喝。教室里,屋子里,楼上楼下的过道中,到处都摆着砂药锅,倒着黑药渣,让教室、校院和那平原上,日里夜里都是苦香香的中药味,像丁庄小学是了一个中药厂。 熬了药,各自喝下后,也就睡下了。陆陆续续都睡了。院子里变得和野外一样静。野外也和这院里一样静。只有那冬风,像哨样响在校园里。 二叔住在爷的屋子里,把原来放了许多作业的桌子挪了挪,抬一张床放在窗口下,就和我爷住在一起了。宋婷婷回她娘家了。她一回娘家我叔就心慌,说:“爹,我让你给婷婷说的事情说没有?” “说啥呀?” “说我下世了不要让她改嫁的话。” “睡吧你!” 他们父子就不再说话了。在阴冷冷的天气里,屋子里的暗黑黏稠稠的重,空气胶样在那屋里流。夜已经很深了,枯井似的深。在那又深又寂的半夜里,我叔听到外边好像有了脚步声,仔仔细细地听一会,又在床上翻个身子问:“爹,你说这一堆热病里谁是贼?” 等着爷回答,却等了枯井似的静,还听见那静里好像有走动的脚步声。 我叔警觉着:“爹——你睡了?” 仍然没回话。 仍然不见爷的那边有声音,叔就慢慢下了床,想去院里看一看,是谁把偷了的东西往那院里放。也便悄没声息地披着衣服下了床。要走时,我爷在床上翻个身。 “你去哪?” “你没睡着呀?” “我问你去哪?” “婷婷今天又回娘家了,我一点睡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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