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第二章(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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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贾根柱从丁庄回来了,和丁跃进一块又从教室屋的那边走过来。来找我爷丁水阳。他们到我爷的屋前时,婷婷刚从爷的屋里走出去,庄里来看热闹的闲人都还没有散。根柱说:“都回吧——都回吧,没见过热闹是不是?”他像干部一样说着话,从庄里来的人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跃进便在他身后解释道:“听不明白是不是?学校里的事,大大小小都归他管了——都归我和根柱管着了。”这样和庄里来的人们说道着,他们就进了爷的屋。 跃进笑了笑,叫着说:“叔——我俩来再跟你说件事。” 根柱没有笑,递上一张纸,那纸和不久前写的“经研究同意”的纸一样,都是红横格的自信纸。信纸的右下角上盖了村委会的章。章的上方写着一句话。 一句惊天又动地的话: 经研究同意,撤消丁水阳在丁庄小学看管东西兼做老师的资格。从今往后,丁庄的丁水阳同志不再是丁庄小学的人。丁庄小学的一切事物,他都不得插手管理。 丁跃进和贾根柱的名,一上一下签在公章上。再下边,就是日期了。接过那纸看了看,默着念一遍,像不能相信样,抬头看看跃进和根柱,爷又低头念一遍,那苍老的脸上的皮肉随着他的念,有了抽搐地抖。爷念着,他想一下把那纸给揉成一团儿,揉成一团甩在跃进和根柱的脸上去,可当他再次抬头时,他看见跃进和根柱的身后还站了几个年轻轻的热病们,有贾红礼,贾三根,丁三子、丁小跃,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都是贾根柱和丁跃进家不出五服的族亲的人,一家的人,刚有热病的人,他们眼里都有冷冷的光,看着爷,像终于找到了仇人样,不说话,有的把胳膊抱在怀里边,有的倚着门框边,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的笑。 我爷问:“你们想把我吃掉是不是?” 根柱说:“丁水阳,你已经不配再当学校的看管了,你家老大把丁庄人的血都卖干了。把病人们的棺材也都卖光了。现在正卖着外庄人的棺材呢。你家老二比老大小,可他也不见得就比老大好——自己有热病,有媳妇,到学校还和人家的媳妇胡乱搞,搞的还是自己亲叔伯的弟媳妇。弟媳妇——丁水阳,你当老师这叫乱伦你知道不知道?” 根柱问:“让你说,你还配当这学校的看管吗?” 也就宣布说:“从今天起,你已经不是丁庄小学的老师了,你再也不要管这学校里的大小事情了。” 爷就不吭声,一直立在屋中央,人在忽然之间秧起来,身上的筋骨如被人抽去了样,似乎会很快倒下去,倒在屋子里。可是他没倒,他用自己的脚趾抠着地,让自己好坏还站在屋子里。 那一天的夜,漆黑黑的夜,教室屋里的灯大都还亮着。大门口的屋里灯没亮,堆着一团死重的黑,像黑石头码满在了里间屋。爷和叔坐在屋里像挤在石缝间。老天似乎要下雨,粘稠的潮气在那黑里流。爷坐着,脸上、手上潮了水。叔仰躺在他的床铺上,望着夜,让那死重的黑夜压在他脸上。压在他的呼吸上。 闷得了不得。 我爷说:“亮——你得回家去一趟。” 我叔问:“干啥?” 爷说:“回去看看婷婷呀,别让她真的回娘家。” 叔想想,想了想,终于回家了。 校院里有人在连夜装课桌,是贾根柱和根宝在连夜拉课桌。贾红礼、贾三根都在帮着装。好像赵秀芹也在帮着装。他们说着话,听不清,像说着婚事啥儿的。还有笑,笑像雨天流过黄河古道的浑水样。 叔在大门口听了听他们搬桌装车的说话声,说笑声,咳一下,待那边的声音静下来,就从大门出去了。 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一看大门上落着一把锁,心里寒一下,慌忙着到门脑的门框缝里摸一摸,摸出两把钥匙来。开了锁,快步地走进院子里,再开屋门的锁,拉亮灯,四下里扭头瞅了瞅,见正间屋里还是原样儿,桌上娘的照片上落着一层灰。祖先的牌位上也落着一层灰。界墙下的凳子上,放了他的没有洗的衣服和裤子。再走进里间屋,拉开立柜的门。看见婷婷和小军的衣服不在了。慌忙把手伸进柜子里边的一个角里去摸索,摸那放在那里的钱和一个与立柜一个颜色的红存折,摸了大半天,空手出来时,叔想婷婷她走了,丁家又要家破人亡了。 想我丁亮三朝两日该要下世死掉了,眼里有了两滴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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