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回的晚,娘和大姐就不安,不消说都知道她是和高中生呆在一处。去找她 回来,娘说,死不要脸啦。去哪找?大姐说谁知道他们钻在哪,齐腰深的玉蜀黍地。 娘看差不动大姐,便叹口长气,独自出门到村头、村后、梁脊等背人地方找,来回 走了一大晌,也没见二姐在哪里,想仰起嗓子唤,又怕人听见,说二姐那么大的闺 女深更半夜不回家,成什么体统啊!于是就只好回家坐在房里等。大姐坐在娘对面, 看月亮偏天了,便伸腰打哈欠。 “我睡啦。” “镇上那卖衣裳的人家到底咋样儿?” “要不是我有对象,我准嫁过去。” “听说他结过婚?” “不结过婚人家能看上咱这号人家呀?” “你再设法劝劝你妹子。” “从没见过象她这么死心眼的人。” “那大也真是……说不定上次给你妹子一笔见面厚礼她就动心了。” “人家又不仅……妹子对人家那态度……” 大姐说着,进屋睡了,留下娘独自守在灯下。院里月光渐渐稀薄,浅淡的潮味 袭进去,娘就又进里屋加了一件衣裳,走出来立在院中,望着将落的月光,心里便 有了一层凄寒,想一定得让二姐找户好人家,把一辈子的光景过温暖。这时候,大 门一响,二姐就闪进院里,哗哗把门闩上了。 “去哪野去了?” “在四婶家看电视。” “八月十五是和我团圆,还是和你四婶团圆?” “谁让咱家没电视,唱豫剧《秦香莲》。” “有本事让你对象给你买一个” 二姐本来要迸屋,忽然就把脚步收拢住,竖在娘面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 穷。穷就别嫁他,娘说,镇上那卖衣裳的人家不是不穷嘛。 “大姐说啦,他比我大八岁。” “年龄大才知道心疼媳妇哩。” “他结过一次婚。” “他媳妇死了,你去不是和头房一个样?” “他人抠,头次见面没给送一分见面礼。” “你成了他媳妇,还能缺了你花钱?” “我见他设话说。” “话是人找的。你和谁有话说?” “我和邻村这个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自己一个黄花闺女给人家,还贴钱给人家买东西。” 娘说完这句话,就回屋睡去了。二姐瞅着娘进屋,忽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忘了 把扔掉的记帐手帕捡回来,扔时她就准备还要捡,可高中生的热手牵着她的手指把 她送到大门口,她就忘捡了。 二姐又回到邻村后边麦场下面捡手帕。 麦场下的蜀黍地里充满了声,玉蜀黍在那声音中点点滴滴地朝着天空窜。月光 没有了,星光很浅淡,草和庄稼都是一种乌云色。二姐立在那片扔过手帕的乌云里, 无论如何找不到了那挂在蜀黍叶上的一片白。地上没有。就近的地场也没有。她在 田地里钻来钻去找,终于是啥儿也没见,就又钻出蜀黍地,沿来路往家走。可路上 她冷不拾到一个白布条。又拾到一个白布条。再拾到一个自布条。零零碎碎,她拾 到十几条。那白布条上都有字,全是她写的,于是二姐心里豁然明白,高中生已经 回来捡了记帐手帕,已经把手帕撕成了白布条。 那十几条布儿在二姐手里系着象二姐牵着一束云,随着二姐的脚步飘抖飘抖很 厉害。二姐知道,自个上了高中生的当。不扔就永远记住了他的帐,扔了就无据可 查了。二姐想,这东西到底比我聪明,到底是个高中生,先我一步就把记帐手帕撕 碎了。可你撕了我就不能再记了? 天下婚事少有女方比男方花钱多,可我花得多, 花得多我就不能不记帐! 回到家,二姐把手里的布条拼起来,把上边的帐目抄到了一个旧本上,规规整 整,抄到东天发白,才倒床上睡。 来日,一天无事。 又来日,大姐的对象来了,和大姐在大姐屋里站一阵,大姐就出来找二姐。 “镇上那门亲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 “你会后悔一辈子。” “我情愿。” “人家说只要你同意,要啥给你买啥。” “我要彩电他买吗?” “人家连咱娘的棺材都答应置办啦。” “横竖我就是不同意,我就看上了邻村的。” 大姐车转身,和她对象一道去和娘说叨一阵子,娘叹口长气躺床上,大姐和她 对象劝一阵,都出门骑车去往镇上了。 大姐一走,二姐很空落,如同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追到门口唤了一声姐。 大姐扭过头。 “有啥事?” 二姐把头微低着。 “没啥事。” 大姐回走几步,立在二姐眼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