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最是辛苦人
    当今中国社会，谁是最辛苦的人？
    行业间各有各的苦处，颇难评估，笔者访问了几个一般被认为最苦的炼钢工人、
环卫工人、交通警察，却发现他们都不承认自己是最辛苦的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全家之中最辛苦的人应是上小学的孩子。
    那不是“小皇帝”吗？一位“小皇帝”的“太上皇”曾对笔者说，我的孩子终
于也兴高采烈地蹦进了小学。这天晚上，她的作业总也弄不完，一会儿说手疼，要
妈妈吹吹磨红的嫩指头；一会儿说困了，要玩一会儿再写。我怒了：“瞅你们这些
‘小皇帝’，真娇气！”孩子抬起头，好奇地问：“皇帝做作业吗？”望着嫩芽似
的女儿，我不禁大发感慨：光说孩子们是“小皇帝”是不是不公平？
    巴金老人的《真话集》中有一句话，意思是：巴金家三代多人，最辛苦的是上
小学的孙女。走进小学生的世界，你就会发现巴老此言不虚。而且适用范围远不止
一个家庭。行伍出身的笔者横竖比较，发现孩子的紧张生活最像军人。可是，参军
年龄是１８岁，成年人的事业。而对这些“小皇帝”来说，我们只有把他们比作童
子军了。
    “小皇帝”苦练童子功
    真正的小皇帝也有辛苦之处，昔日的规定是天不亮就上早朝。昨日宴乐睡半夜，
今晨冒冷起五更，滋味不好受。好在那时的皇帝是爷，说不起床就不起床。许多大
臣赶早朝得带上干粮，没准中午还见不到皇帝的面呢。
    如今的“小皇帝”可是非赶早朝不可。许多家长都要给孩子找一所“好”一点
的学校。“好”，就不一定近，甚至很远。于是，城市里出现了大量的远途跋涉的
小学生。
    兵兵的学校离家４０分钟的路程，离妈妈的单位１０分钟。于是，每天要在６
点钟起床，洗漱用餐一通忙活。６点半母子俩准时开拔。这样才能保证公共汽车高
峰期间，妈妈在８点以前到岗，而兵兵往往要早半个小时到校。
    更远的，有５点多起床的，如果遇到雪天，怕挤不上车，还得再早点起程。早
８点上课全国一律，可各校一般规定７点５０到校。遇上一个要求严的教师，又要
加个早自习，那就得７点３０到校。
    一位戏剧界人士每日凌晨起床练功，望着这些早起的孩子禁不住说：这哪儿是
小皇帝的日子？分明是练童子功嘛！
    爸爸妈妈顺路捎带的大多不愿挤公共汽车，而是用自行车带着。大单位宿舍院
门外的“早朝”相当壮观，几十辆自行车蜂拥而出，家长们互相招呼着，孩子们则
比较谁的“专车”高级。
    最令妈妈们担忧的是，爸爸们毛毛躁躁，总想按时赶去上班，骑车飞快。兵兵
一次在后座上睡着了，一头摔在马路牙子上，头上缝了五针。虽改为坐公共汽车后
安全了许多，但上下车被挤得脚不能落地那是常事。
    “生存训练”
    多数就近入学的孩子，虽不必像兵兵那样赶“早朝”，但是谁也逃不掉“干满
点”。
    小学生的六节正课，两节管理班可是实打实的，绝没有喝茶聊天逛商店的空儿。
大学生还有选修课，中学生还有敢调皮的，小学生则要坐姿端正、专心听讲，出点
小动作就得挨罚。在家长会上尝过正襟危坐、接受满堂灌滋味的家长，大都叫太累，
可他们不过才坐个把小时。
    据说唯有流水线上的女工可以和小学生的劳动强度“媲美”。但小学生每天还
要学新课，不少老师喜欢赶进度教学，期末腾出时间复习。课堂跟不上的孩子回家
问家长，可高中文化程度的家长竟常常答不上来：他们上学时哪有这么多的“看图
写话”、“摆摆算算”，那会儿的数学竞赛不过是今天的普通作业。大学毕业的家
长也不敢保证自己所列的每道算式都符合当今小学生的解题规范，小学生不但干满
点，还得满负荷呢。
    教育部明文规定：小学一年级不留书面课外作业，二三年级少于３０分钟，四
年级少于４５分钟，五六年级少于１个小时。可落实这项规定的学校还有待于发现。
通常的做法是正课时间讲课，管理班答疑，作业必须回家做。
    一个二年级学生的作业本，已经达２２个之多。五年级则上升到５１个！据测
算，现今小学生书包的重量与体重之比已达１：４，相当于解放军负重行军了。
    小学生的超负荷学习，目的是应付一场真正的人生决战——考试与升学。
    无与伦比的是考试，市级的、区级的、校级的、老师级的、家长级的，６级考
试争奇斗妍：临近期末时，将达到一天测验两次以上的频率，有些学校自五年级起
就是晚上８时下学了，能在１１时以前睡觉的六年级学生准是好样的。
    军事训练中最艰苦的特种兵的“生存训练”，是不带食物和水，空投到一个孤
岛，战士们要像原始人一样狩猎，还要随时投入现代战斗。小学生常年累月都在进
行“生存训练”，父母们说：“现在不苦，长大到社会上怎么生存？”
    不过，到底还是童子军，小学生的生存始终处于严密的监护之下。围绕着最辛
苦的人出现了两种累人。
    “公仆”是小学教师，一天４～６节课，口干舌燥，还要把个别学生留下来单
独教练。以责任心论，小学教师堪比党支部书记和企业家，但地位与待遇就不堪比
较了。
    “私仆”——家长们似乎无人怜惜，因为他们再苦再累都是理所应当。一个家
长绝对揽不下一个小学生的全活，那接送、辅导、食宿等诸项工作，要父母精细分
工、统筹规划方可完成。要想轻松点必须再加个“第三者”——老人或保姆。
    虎虎的爸爸负责接与送，妈妈负责中午送饭，奶奶专职做饭，爷爷专职陪玩。
作业陪同则灵活掌握。耐心讲解凭慈母，督促进步靠严父，三代都是累人。
    最苦的要数那两位一起去求学攻文凭的主儿。方方的小学与爸爸的业余大学同
步进行。妈妈一人伺候两位“学子”，结果是常年误工，最后不得不歇工在家专职
“陪学”，直到父子俩毕业才复工。
    不知不觉间，小学生的辛苦已经赢得了社会默默的承认。儿童食品、儿童营养
品、儿童玩具、儿童文具、训练器材成龙配套，门卫颇严的机关大厦，小学生找家
长畅行无阻；执法严明的交通警见坐自行车二等的小学生，也会扭头他顾，都给训
练让路。
    提前进入“比武场”
    许多有关人士已在着手减轻小学生负担，国家教委１９８６年就提出了逐步取
消初中考试改革方案。北京市１９８８年已经取消了小学生入学考试。目前全国已
有７０％的省市取消了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北京市１９９２年考试入学的只占１２
％。然而，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取消小学入学考试的目的之一是让孩子就近入学，
使生源平均分于各个学校，避免造成重点学校良性循环，非重点学校恶性循环的现
象。但是家长们等不及“差”校的提高，他们要让自己的孩子一上学就处于优良的
学习环境。于是千方百计地跨区到重点学校“借读”。重点校没有义务接收借读生，
又不准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又反对走后门滥招，怎么办？有人想到，源源而来的生
源岂不是滚滚的财源，谁出“赞助”就收谁的孩子的办法诞生了。
    取消考试资格的另一个目的是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不比分数了，你还做那么
多作业干什么？可家长们不领这个情，学校不给留，到社会上找补习班去。一课时
１０元钱。出手毫不吝惜。再有钱的索性请“家教”，一月８节课，１００元，据
说效果更好。
    取消了考试，总得有个录取标准呀，有的地方实行推荐，条件是德智体全面发
展，或在文艺、体育、科技、学科等方面有特长。这一下面更宽了，钢琴、朗诵、
电脑、绘画、外语、游泳……都成了小学生必选的特长项目。
    娇滴滴的虎虎被教练一脚踢下水，妈妈在一旁眼泪往肚里咽。
    ６岁的方方毛笔字已经功力深厚，嫩手磨起了老茧。
    兵兵每天必须要练两小时的钢琴，做梦都喊“不弹琴！”
    家长们似乎在竞赛，你的孩子上一个班，我就上两个班；你上区里的，我就奔
市里的。艺术是娱乐之事，可如今艺术的修炼却夺去了小学生的娱乐时间。
    佼佼家住东城区，却报名参加了１０公里外的郊区少年宫，周三晚上书法班，
星期天是朗诵班和舞蹈班。上午上完一班，妈妈送来午饭，再接着上下午的班。
    假期更是突击学习的好时机，寒假上外语班，暑假上游泳班。在许多孩子的日
历上，已经没有节假日。过去，民间有句俗话：小娃儿有十年的洪福。意思是说小
孩子１０岁前主要是玩儿。如今深入人心的话是“从娃娃做起！”——体育从娃娃
做起！电脑从娃娃做起！艺术从娃娃做起……好像除了体力劳动，一切专业技能都
要从娃娃做起。
    家长们说，如今的辛苦，都是将来发达的投资，你看那些得金牌的，不都是从
小进入竞技场？体育苗子不过是少数人，可小学生统统提前上战场就是上亿人！如
何指挥这场战争？
    把孩子留在儿童乐园
    美国密西根大学的教育专家到中国、日本、台湾分别听了８００小时的课，猛
夸亚洲的小学教育，他们说中国的课堂纪律好，课时多，老师责任感强，家长配合
紧密，甚至还说中国的教育更活泼更有创见。
    美国人惊呼：华人有教育优势！那移美华人，第一代没日没夜洗衣服跑堂；第
二代就没日没夜上大学当工程师；第三代就在全美各种教育考试竞赛中夺魁。
    外国人，像华人这么拼命学习，不发达才怪呢。美国电子业高级专家三分之一
是华人。东南亚８０％的产业掌握在华人手中。大陆这１０年的经济发展速度居世
界首位。别看中国学生辛苦，许多出了国的人，偏偏把孩子留在国内上学。
    北京芳草地小学是定点接受外国孩子的小学，外国孩子入学时，照例要进行摸
底测验。数学课的通常结果是：美国孩子要降低两个年级，香港孩子要降低一个年
级，唯有朝鲜孩子能跟上中国小学的进度！
    这不是好事吗？问题是凡事要有个“度”。
    一个１２岁的孩子已经参加了２０多次卡拉ＯＫ歌手赛，每赛必败，每败必哭。
８００琴童拥向钢琴大赛，而科技培训班报名数不够招生数。说得出亚马逊河有多
长，却不会洗背心。背得出北京至广州的每一个大站，却不能独自上下学。电脑打
字每分钟１００字，可跑１００米都嫌累。
    一位教育家说，优秀的教育应该避免畸形教育。如今用不着喊“救救孩子”了，
但帮帮还是迫切需要的。许多人认为，我国的小学教育应该主动避免一些偏颇，比
如，耐得学习辛苦，受不得工作和生活的艰苦；长于储存知识信息，却不善于自主
创造；自我意识强烈，但缺乏社会责任感和适应力。在钢琴风、外语风、智力竞赛
风刮得家长晕头转向时，是不是也得稳住脚步，考虑考虑如何让孩子全面发展。
    教育的方式方法是否也可以不那么辛苦，特别是小学，更宜于“兴趣教育”。
“全国十佳希望之星”中的栾峦，父母并没有为她设计未来，只是鼓励她的学习兴
趣。她１０岁就在“国际青年时代摄影比赛”中获金奖。对于小学生，玩着学比累
着学效率更高。战争，是成年人的事业，无数中国家庭中的成年“统帅”们，让我
们自己投入“战场”，把童子军留在课堂和儿童乐园。
    （原载《升学内参：一个记者眼中的高考》，中国文联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