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阳光
    罗歇·格勒尼埃是法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也是加缪生前的好友，他的这本
《阳光与阴影——加缪传》是所有关于加缪的传记中最奇特的一本。它以加缪的重
要作品为主线展开评述，是一本精神的传记而非生平的传记。在书中，看不到加缪
生活的细节，读者的猎奇心理会受到重创。然而，加缪的生命在他的作品之中，正
如加缪自己所说，“总之，我要讲述我曾经爱过的人们。”加缪所张扬的“我的反
抗，我的自由，我的激情”统统在他的作品之中。加缪引用尼采的话作为自己的座
右铭：“任何苦难都无法，而且永远无法让我对我所认识的生活作伪证。”罗歇·
格勒尼埃没有愧对朋友，他的这本传记将加缪如同西西弗斯一样迈着沉重而均匀的
步伐上山勇赴荒廖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
    贫苦的童年、受到纯朴的人们爱的童年、受到地中海及其阳光启迪的童年，是
加缪一生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加缪最喜欢用的一些词语是“世界、痛苦、大地、
人们、荒漠、荣誉、贫困、夏天、阳光、海洋”。他一生都在渴望阳光，自然的阳
光和思想的阳光。“在思想的正午，反抗者类承担共同的斗争和命运拒不接受神性。”
如果说加缪所热爱的地中海的阳光指的是希腊文化中的平衡状态，那么与这种阳光
相对立的原则是“不再热爱生活”的欧洲的集权主义。对光明的渴望需要身体力行
和知行合一。加缪的写作也是如此。虚伪是加缪的死敌，他在《堕落》中通过克拉
芒斯之口说：“是的，很少有人同我一样自然质朴。我同生活曾保持完全的一致，
我从上到下同生活所体现的一切紧密结合，毫不拒绝生活的任何讥讽、它的伟大和
它的卑下。”他认为，所谓伊甸园“生活直接接触”。
    加缪同萨特的决裂的是本世纪中叶欧洲思想史上的一件大事，是欧洲知识分子
价值选择的一个分水岭。加缪几乎是孤军作战，而萨特则是拥者成群结队。加缪这
个真正的底层知识会子、真正的无产者，戏剧性的被辱骂成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原
因仅仅是他敢于直面苏联的黑暗、直面斯大林的残暴。加缪在与加布利也·马塞尔
论战时写到：“……您甘愿对任何事情保持沉默，以便更有力地对付别一种恐怖。
我们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愿保持沉默的人。”梅洛·庞蒂为1937年的莫斯科审判辩解，
令加缪怒不可竭。加缪指责对方是“旁观的哲学家”，而萨特却支持梅洛·宠蒂。
加缪与萨特的论战文章在《现代》杂志上发表了，萨特的气是伤人的：“很可能您
曾经是贫苦的，但是您现在不再是穷人了。”萨特的头上没有地中海的阳光，他不
敢揭破乌托邦的神光圈，而加缪则表示：“我还没有足够地相信理性，以至可以赞
同进化，我也不相信任何历史哲学。”他对阳光的热爱使他对黑暗无比痛恨，不管
什么形式的黑暗。他清醒地看到了本世纪最大的悲剧在于：从无限的自由出发，最
终到达无限的专制主义。他的预言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晚年的加缪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看见过他的一张照片，他的眸子是忧郁的，
又像闪着光。他是地中海的儿子，是希腊的儿子，他终身都在反抗，直至反抗那些
反抗者。只要地中海还在，只要地中海的阳光还在，他的灵魂就永生。在《正面与
反面》中，加缪伤感而坚定地宣扬着自己的理想：“为了改变天生的无动于衷的立
场，我曾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苦难使我不相信阳光之下一切都是美好的，而在
历史中，阳光则告诉我，历史并非一切。”这种伤感而坚定的理想，让我感动了很
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