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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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梅在春节后的洽谈会上没有被洽谈出去,长相不要介绍了,明摆中这儿,想掩藏都有掩藏不住,用人单位看了都一脸愁苦表情,问她有啥特长,她说,我是党员。用人单位不能说党员不是特长,都说党员好党员好,可以发挥带头作用,但只是党员不行,还要会干什么事情。香梅又说,会搞计划生育工作。用人单位摇摇头,说城市的计划生育工作根本不用搞,你给钱都没有人愿意多生育。终于没有单位接收香梅,她要再等今年“八一”的洽谈会了。当然,很多像香梅这样的家属没有洽谈出去。部队的首长很焦急,宴请地方用人单位的领导时,部队首长频频与他们碰杯,一再说,请多帮助我们解决几个就业指标,这是关系到我们部队建设的大计。后来部队首长都喝醉了,那些没有被洽谈出去的家属很感动,说你看部队首长为了我们的工作,喝酒喝得胃出血了,我们也就别牢骚了,等下一次吧。   香梅的事情没忙出结果,朱文又慌着去忙儿子朱武入学的事情。部队驻地的小学是北京市的重点小学,附近驻华大使馆的孩子都在这所学校读书,一般人的子女很难进去。按照规定,部队干部的子女在部队驻地的学校接受教育,但是规定是规定,具体操作起来就有许多环节疙疙瘩瘩不顺畅。朱文就去疏通那些疙瘩的地方。等到把儿子送到了学校后,回头仔细一想,发现那些疙瘩的环节,其实都是鼓起的一张张嘴,塞进去人民币后,这些嘴便闭上了。   儿子上学了,朱文却不能松口气,事情还没完。儿子从农本来,一口家乡话,谁都听不明白,影响了他跟老师、同学之间的学习交流,成绩一直不好。香梅文化不高,所以只能让朱文晚上给他辅导。部队晚上的事情特别多,值班、查哨、开会、学习等等,朱文必须参加,而儿子的功课又必须辅导,他就两边穿插着跑,每天弄得紧紧张张的。人的事情杂乱了,情绪也跟着乱,情绪不好脾气就不好,这是连锁反应。有一段时间,部队搞作风纪律整顿,白天晚上都组织学习。那天晚上,朱文回家急着吃饭,香梅却没有做好,他就把屋里的东西弄得丁当响,说,你在家里都忙了些啥?什么活都不干,你连饭都不想做了?   本来香梅没有工作,心里就别扭,听朱文这么一说,她便急了,说是我想啥也不干在家闲着吗?你不本事给我找工作,我才不愿白吃白喝你的!香梅嘴上牢骚着,其实心里后悔忘了看表做饭,手下的动作就特别快,先做了比较简单的面条,想让朱文先吃了走。但是不等她把面条从锅里捞出来,朱文已经气呼呼地走了。朱文一走,她的心就空落落的,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儿子吃了饭写作业去了,她却一口饭没吃,呆呆地坐着,不停地看表。快九点了,朱文才散会回来。她急忙弄饭,满脸的惶恐和愧疚。朱文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因为儿子眼看就要睡觉了,他还没有给儿子辅导作业,于是并不急着吃饭,而是忙着检查儿子的作业。香梅叫他吃饭,叫了两声他没吭气,也就不敢再叫了。   儿子朱武睡觉后,朱文草草吃了几口饭,也闷头躺下。香梅把屋子收拾利索,又把朱文明天早晨出操用的武装带、帽子和胶鞋摆放整齐,才轻轻地躺下。这时候,她发现朱文还没有睡着,就温柔地说,咋还不睡?朱文不答,翻了个身子。她担心男人还生着自己的气,睡不实,于是就把自己的身子脱得一丝不挂,偎到男人被窝里。当朱文把她偎过去的身子揽进怀里时,她的心才一阵宽慰,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   在香梅心里,朱文的工作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个家庭的支柱,没有了男人的工作,就没有了家庭的一切,现在的随军,将来的房子,还有她的工作安排等等,哪一点不得靠男人去挣来?男人的工作干不好,中部队还会有地位吗?人嘛,要想被别人看得起,就要干好自己的事情。香梅想,自己每年被乡镇评为优秀妇女干部,不就是干出来的?   但是儿子朱武不懂得香梅的心事,常常惹得朱文烦躁。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还经常和同学打架,脸上被同学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其实打架也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因为朱武说山东话,习惯把“不知道”说成“知不道”,同学们觉得好笑,见了他就喊“知不道,知不道”,然后哄笑。这种嘲笑,并没有多少恶意,如果是成年人,也就一笑了之,但对于孩子来说,就觉得是奇耻大辱了。朱武听到同学们这么叫他,就去追赶,和同学扭作一团,那边是一群人,他却是单枪匹马,所以脸上总是要被抓出血痕。   一天晚上,朱文又发现儿子脸上多了几条血痕,就生气地训斥朱武,他们叫你“知不道”,就让他们叫吧,不啥丢脸的?你就是爱打架,再打架我把你的手剁了!朱文本来是想吓唬儿子,让儿子别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好好用心学习,没想到这么一说,儿子委屈地哭闹起来,坚决不去上学了,要求立即回老家。朱武抱着香梅的腿,哭着说,妈妈,咱们回老家吧回老家吧,我想各黑蛋在一起上学。黑蛋是老家邻居的孩子,和朱武一起长大,又在一个班级上学,朱武在北京受了同学的欺负,自然想到和家乡的小伙伴。   朱武哭得很伤心,竟勾起了香梅的思乡之情,她把儿子搂进怀里哄着说,你别哭,明天我给你去买“大力士”。“大力士”是一套玩具,儿子一直缠着她要买。她左哄右哄,儿子总算不哭了,她就拍打着儿子睡觉,像哄婴儿似的哼着曲子,身子一摇一晃的。她嘴里哼的是:初一生,初二长,初三初四看月亮......   儿子渐渐地在她怀里睡熟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眺望。外面黑黑的,没有月亮,自从来到北京后,她一次也没有看到月亮。北京天空的大气层被污染了,总是灰蒙蒙的不明朗,即使有一丝月亮的清辉洒下来,也被城市的万家灯火覆盖了。因此她在哼着月亮歌谣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她离家之前的那个晚上看到的那弯镰刀样的月牙儿。她哼着,竟有两行泪水静静地流在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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