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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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连队蹲点的干部礼拜四下去,树五斤被派到五连,礼拜二晚上回去跟老婆苏丽打招呼,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苏丽是烟台市人,在海风的吹拂下长得苗条秀丽。她的性格与树五斤相反,直爽,泼辣,争强好胜。夜里夫妻睡在床上,本应说些温情绵绵的话语,但她却气愤地骂对门李长水的老婆孙亚:“那个肥猪想把我们   挤走,他们一家住这两居室。”   孙亚是从农村随军来京的,长得五大三粗,爱占点小便宜。两家合用一个厨房,她经常趁苏丽不在的时候,拿苏丽的一个土豆或偷用苏丽的油盐酱醋,苏丽又不是襟怀宽阔的人,免不了指桑骂槐地数落孙亚,两个女人的矛盾结了一层又一层,像手上粗硬的茧。前几天孙亚的母亲来了,李长水只能住机关宿舍,孙亚的母亲叹息说:“你们能住这么两间房就好了。”孙亚说等别人都死光了,咱就自己住这儿。乡下人说话大声大气的,就被上厕所的苏丽听到了,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宣泄;到了晚上做饭的时候,孙亚又占着厨房半天不腾地方,苏丽更觉得孙亚是有意挤兑自己。当然苏丽不会忍气吞声的,孙亚让她晚做了一小时的饭,她晚饭后拿着一本书坐在厕所的马桶上看了两个小时,硬是把孙亚母亲的一泡尿逼到大街上的公厕里去撒了。   树五斤听苏丽唠叨了半天,有些心烦地说:“你争我吵的有什么意思,说不定我们年底一起转业呢。”   苏丽猛地翻了个身子,瞪着树五斤:“你说什么?他能转业?你怎么能转呢?”   “让你走你能不走?”   “走啥?你有病,谁能让你走?”   树五斤就把下午开会时王主任说的话告诉了苏丽。苏丽说你们主任是柿子单拣软的捏,看着你软弱好欺,你甭管那么多,今年谁做你的工作让你转业,你就先让他们给你一个好胃,你的胃是熬夜写材料熬坏的。树五斤说,让我转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走就走,回老家种地一样吃饭。苏丽说回老家?我当初随军就再没想到   要回去,烟台的房子、工作都丢了,我回去干什么,让同学朋友嘲笑?人家都认为我在北京混得很好,羡慕着呢,哪里知道没房子没正式工作。   “那就回我们栖霞县。”   “就你们栖霞?”苏丽瞪大眼睛说:“那可是胶东惟一不靠海的县,你没听说,‘臭鱼烂虾,运到栖霞。’连鲜海货都吃不上。”   “现在改市了。”树五斤嘟囔道。   “改成首都我也不会。”   “我真的转了业,你不去怎么办?”   “他们让你转业,我就跟你闹离婚。”   “我同意离,部队也不会开证明信的,哪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明天我就找你们主任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吵醒了睡在一边小床上的儿子小帅,小帅咧嘴哭了几声,两个人都不敢吱声了,扭了头去看儿子。儿子五岁了,在幼儿园,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他们很深情地看了小帅半天,似乎都在想什么。树五斤趁机向苏丽身边挪了挪,伸出手去抚摩她,刚动作了几下,苏丽猛地把他推向一边,说滚开,你这个窝囊货。树五斤羞恼万分,起身去看了大半夜的书。   树五斤没想到苏丽会真的去找主任,他认为她是说说气话。其实苏丽去找主任开离婚证明,并不是真要跟树五斤离婚,她只是给主任出个难题,趁机探探虚实,使主任打消让树五斤转业的念头,是虚晃一枪。   这一点王主任没有想到,树五斤也没有想到。   4   干部们背后叫王主任王马列,因为他讲起革命道理一套一套的。王主任自己也觉得没有做不了的思想工作。苏丽去找他的时候,他认为是个好机会,况且做好苏丽的工作,对稳定树五斤的思想也极有利,于是他认真地听取苏丽讲述昨晚的吵闹。   苏丽当然不会原原本本地讲,只是寻了个由头,提出离婚的问题。她说:“我每天早晨送孩子去幼儿园,可我早晨也要早点上班,我是给一家冷饮店打工,迟到了老板就扣钱,主任你说我怎么办?”   王主任“哦”一声,说:“你的工作还没落实?”   “谁给去跑?树五斤没一点能耐,找不到接收单位。”   “你别急,我们部队也在为随军家属的工作安置想办法。”   “我昨晚让他抽空跑一跑,他就骂骂咧咧发脾气,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离婚呢。”   王主任说这个树五斤,怎么能发脾气呢?不过这事情也到不了离婚的份上。王主任开始讲道理,从当兵就是要奉献说到军属应该如何支持丈夫。苏丽就插了一嘴:“我支持有什么用,他昨晚还说要转业,我在烟台有房子有好工作,现在什么都丢了,你说我支持他还不够吗?他转业让我在这儿住一间十平米的房子,我才不跟他受罪呢,趁早离婚算了。”   王主任说转不转业,也不是他说了算的,那得由组织决定。   苏丽这时便问:“主任敢担保他今年不走?”   王主任突然愣了一下,忙正色道,走不走都是工作需要,无论是一间房子还是两间房子,军人都该服从大局。再说,军人需要无私奉献,军人的家属也需要奉献。   苏丽笑了笑,说:“好吧主任,你可以让树五斤奉献,他是军人,可我不是,我不愿跟着他再奉献了,你给我们开证明吧。”   王主任给呛住了,家属不愿跟着奉献,有什么办法,不能说你必须奉献,也不能给她开离婚证明,更不能说不管你们的事情。这时他才感到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讲革命道理的,讲也讲不通,于是支吾了半天,动苏丽先回去冷静想想,离婚是件大事,要谨慎对待。   苏丽当即说:“我早考虑好了,在那一间小屋里没法过日子。”   正当王主任左右为难时,电话铃响了,他忙去接,然后开门叫树五斤进屋,让他把苏丽送回家。其实树五斤住的招待所和机关大院只隔一道墙,机关门口朝北,招待所门口朝南,王主任让树五斤来,是要他把苏丽弄走,让自己从中解脱出来。   王主任和蔼地对苏丽说:“树五斤很有才,部队需要这样的笔杆子,你还是要多支持他的工作,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   到这种时候,苏丽的脸上也不由得解冻,她说了一些感谢主任的话,等到她走出门时,脸上已经春暖花开。   树五斤的脸却绷得像一张鼓皮。苏丽说你生什么气,看你进主任屋对我那个模样子,恨不得吃了我。苏丽这才把找王主任开离婚证明的用意说出来,说我这是为你好,你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树五斤咧树嘴说:“为我好,你怎么把医院的李茜扯出来?”   苏丽顿了顿,说:“那是你逼的,瞧你那个恨不得跟我离婚的样子,我就来气。”   “这下好了,机关很快就会传开我跟李茜的事,你没见夏科长和李长水在楼道里探头探脑的,传到李茜耳朵里,让她怎么想?”   苏丽不语,似乎有所悔悟。   树五斤仍忿忿地:“你还说为我好呢,有男女关系的干部能不叫他转业?”   其实苏丽已经醒悟了,人在知错的时候你不能再说三道四,这叫得理让人,如果你不识火候,就会像烧炭一样把发烧焦。苏丽听了树五斤最后几句话,便由羞变恼,由恼变怒,然后蛮不讲理地吼道:“我也没冤枉你,谁知道你们俩干了些什么事!”   5   果然如树五斤所料,由妻子苏丽无意中制造出来的他与李茜的“桃色新闻”,   很快在部队传开,比传达红头文件还及时深入。   主要传播者是干部科的李长水。夏一天科长不像李长水那么外露,把这条新闻   挂在嘴上,夏科长是暗地里运动,先是装模作样地去与王主任商量,显出关心科里   干事成长进步的样子。他问王主任这件事情是否属实,如果属实的话,就要教育一   下树干事,发展下去对他没有好处。夏科长忧心忡忡地说:“科里出了这种丑闻,   我当科长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宣传科是教育别人的,竟然教育不了自己,还有什   么脸面干下去,到时我请求组织处理我。”   王主任还算头脑清醒,连忙制止夏科长:“事情是真是假说不清楚,夫妻之间   吵架的话不能听信。再说,即使真有这么回事,咱政治部的人也不能出去乱说,要   有个集体荣誉感,出了事情组织自然会处理的。另一方面呢,我们还要相信同志,   树五斤不像是那种人,比较忠厚诚实。”王主任还说:“我找树干事谈过,他向我   发誓没有这种事。”   夏科长很深沉地笑了笑,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况且有的人表面老实   巴交的,内心滑着呢,比如我们在基层战士的思想分析中,就发现一些平日不吭不   哈的兵,倒很容易发生事故。王主任点头承认有这种现象,但又说不能一概而论,   树干事的事不管红白,背后不能乱议论了。   夏科长嘴上说不乱讲,背地里却又把对王主任说的这些话,以请示工作的方式   向政委作了汇报。   假如树五斤没有胃病,恐怕去年就转业了,夏科长和李长水也不会把他当成对   手。但树五斤偏偏在到了转业的年限时得了胃病,把转业的名额转嫁给了夏科长和   李干事他们。他病的太是时候了,运气呀。   假如树五斤弄的女人不是医院的李茜,夏科长和李长水也不会这样积极去传播,   李茜何许人?是众所周知的医院大美人,一个清高得让人望而生畏的白衣天使。许   多英俊的小伙子想接近她都没有蹭上去,瘦瘦的矮小的树五斤却把她拿下了,凭什   么?   李长水在得知这条新闻的当天中午,就对另几个干事忿忿不平地直咧嘴。一个   干事说:“李干事不服气?那你也去找李茜呀,这叫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   猫。”   李长水说:“嘿,我还嫌腥呢。”   其实,树五斤在去年胃病住院以前,并不认识李茜,只是平日听别人聊天,知   道医院有个如何如何漂亮的护士。树五斤住院正好在外三科,当时李茜休班,第二   天上班时,发现病床一览表上写着树五斤的名字,心里就咯瞪了一下。别看树五斤   身边的人天天与他打交道,但对他了解得并不深入。他们只知道他的文章写得好,   却不知道他的小说在军外很有些名气。树五斤发表在杂志上的小说从不让部队的首   长和干事们看,一者他担心自己作为新闻干事,本应该集中精力写“本报讯”,多   数首长喜欢歌颂单位的新闻稿子,写小说会被视为不务正业;二者是许多人并不完   全懂得小说是虚构的,容易把小说中的人和事与本单位扯在一起。   后来还是李茜说得对,她说:“我比他们--包括你的老婆--更了解你。”   李茜爱看文学作品,却不同于一般的文学爱好者,她有很好的文学修养和较强   的文学鉴赏力,能够准确地把握作品的思想内涵。树五斤的小说专写部队生活,又   是李茜比较熟悉的,更容易理解和接受。李茜的床头总是放着一难文学杂志,她认   识树五斤这个名字是在《小说月报》上,那篇小说的名字叫《列兵》。见到目录上   有兵的字眼,她首先去翻看,看完后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许多泪水。她断定   能写出如此兵味浓厚的小说的人,一定是一个不错的军人。再仔细去看作者简介,   这就把树五斤的名字烙在脑子里。想不到作者和自己还是一个部队的,便有一种莫   名其妙的亲近感涌上心头。   虽然树五斤的单位离医院并不远,但是李茜没有去找他。北京太大太深了,是   藏龙卧虎之地,驻地附近肯定会有许多名声赫赫的人物;在大街上任何一个站在你   对面的其貌不扬的人,都可能是你崇拜的对象。李茜关心的不是树五斤这个人长得   如何,而是关注地的小说又写了些什么。   “来住院的树五斤是不是常写小说的那个树五斤?”她有点急促地问身边一位   年轻的医生,同时快速地去查病历。年轻医生看到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就撇了嘴说:   “还有几个树五斤呀?就是政治部搞新闻的,瘦了吧唧的样子。”   看完病历,李茜去了病房,推门后目光直抵三号病床。树五斤正在低头看书,   感觉进门的护士一直盯着自己,有点吃惊地把目光从书里摘出来,这就看到了气质   不凡的李茜。   树五斤疑惑地说:“找我?”   李茜说:“你就是写《列兵》的树五斤?”   树五斤点点头,有些呆板地看着她。   “结尾处理得拖沓了。”   树五斤张大嘴呆在那里。有位评论家朋友就曾经这样给他指出过,说小说美中   不足的是结尾拖沓,想不到这位护士也这么说。   李茜笑一笑,转身走了。李茜心里想树五斤就应该是她看到的这副大智若愚的   样子。   年轻医生对走出病房的李茜说:“你认识他?”   李茜点点头。   年轻医生马上有股醋意,于是说:“你不知道?他在政治部混得最窝囊,现在   还是副营呢。”   李茜说:“副营怎么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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