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战友遍天下 / 衣向东

第四节



                六
  何长贵的家属自从他被拘留后,就在家闲不住了,她感觉到这个家庭正发生着什么,已经完全不是何长贵当营长时的光景了。她的病腿一直折磨着她,随军到北京四年多,都在家闲着。现在似乎不行了,于是她就嗅到了猪头肉的味道。
  她在父亲在世的时候,是烧制猪头肉的高手,晚上把买来的几个猪头收拾干净,用各种大
料包裹起来,放在锅里煮,她的睡梦里就洋溢着香喷喷的猪头肉味道。她知道那些大料的配方,有时父亲身体不适,她还替父亲操持过这种活计。父亲死后,她再也没有闻到这种猪头肉的香气了。
  她觉得该让这种猪头的香气,在这座城市的街头飘散。
  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丁辉去了何长贵家里,看到何长贵的儿子刚放学回家,一个人在灶
上摆弄饭,丁辉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去哪里了?儿子说,何春雨,我妈妈在老镇的胜利桥头卖猪头肉。丁辉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就说,你妈妈该回来吃午饭了吧?说着就坐在椅子上准备等一会儿。
  何春雨说,我妈妈中午不回来,她才出去一会儿。
  丁辉想了想,就走出屋子,顺着马路朝胜利桥走,远远地看到有一堆人,再朝前走了二十几米,就闻到从那一堆人缝中散出来的香气。胜利桥附近有几个大厂子,正是下班时间,一拨一拨的人群走出厂门,通过胜利桥分散到各条马路去,走到桥头就被猪头肉的香气牵引过去,你一斤他四两的提了回家。昨天中午和傍晚,何长贵的家属已经在这儿卖了一天,曾经买过的人知道了这猪头肉的特别,现在一面让何长贵的家属过秤,一面向旁边的人说这肉的好处,总说不明白,就说你们吃吃看,下酒最好。
   站在一边的丁辉,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并不急于走过去,他担心耽误了她的生意。到后来,何长贵的家属就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这个小伙子,等到猪头肉快卖完时,她就抬头对着前面的丁辉说,哎,别等了,再不买就没有了。大铝锅周围,还有许多人排着队,肯定会有人买不到,但是大家都抱了希望等待着。
  丁辉就笑笑,说不慌,你卖你的,没有了就算了。
  何长贵的家属就不再理会丁辉,继续卖她的猪头肉,只是偶尔抬头瞟一眼丁辉。猪头肉终于卖完了,周围的几个人带着些遗憾离去,何长贵的家属抬头看到丁辉仍旧站在那里,就用刀
背敲敲铝锅,敲出了空空的声音,丁辉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就收拾了家什说,没有了,傍
晚再来吧。
  她把一些家什收拾到一个小三轮车上,正准备走,丁辉就叫了一声嫂子,说我是何营长的兵,我上午去看过何营长了。她愣在那里,打量着丁辉,不知道说过这番话的丁辉要做什么,而且因为提到了正在看守所的何长贵,她的脸色有些微微涨红。丁辉忙说,嫂子我来看看家里有没有事情让我帮忙,有没有……她推着三轮车就走,说没有真的没有,谢谢你了。
  她加快了步伐,再也不肯回头了。
  在她的背后,丁辉盯住她一瘸一拐走着的病腿,目送她消失在胜利桥的那边。
  第二天,丁辉和小姬又去看望何长贵,告诉他公安局长那边已经答应放人,不过要再拖一
天,局长的意思,这件事情影响很大,既然拘留了人,怎么也得关几天挡挡人眼,免得被别人说三道四。小姬对何长贵说,我们明天来接你出去。丁辉说,营长家里不能没有营长,可不能再拖了,如果他们再拖怎么办?小姬幽默地说,好办,让何营长出去,我进来顶替他几天。
丁辉就笑了说,对,你就这么干!
  何长贵也笑了,他觉得小姬很可爱,问了小姬一些情况,说丁班长你真行,有眼力有魄力,能认识并且能管理小姬,说明你在部队没有白当了班长。何长贵还说,其实早一天出去晚一天出去无所谓,就是只在这儿呆了一天,也是被拘留过,心灵上的这块伤疤是留下来了。
  丁辉这才想到何长贵出去以后怎么办,现在这个样子再回到运输公司,很没有意思。想了想,丁辉说,营长你想过没有,你不能去运输公司上班了。何长贵瞟了他一眼,明白丁辉的意思,这几天何长贵也在琢磨出去后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运输公司是不能回去了,刚上班就被拘留,这张脸更没有在单位蹭来蹭去的资本了,但是不去运输公司去哪里?也像连长张振钧那样贩卖苹果?贩卖苹果也要有个路子呀。
  何长贵叹息一声,没有话。
  丁辉说,营长如果愿意的话,到我那里干吧,我自己承包了一个地方,你出去后考察一下,如果愿意你就当经理,咱们一起干,你比我有能力,咱们即便成不了大款,也总比上班挣那几个钱多。旁边的小姬也很高兴,赞成何长贵人伙搭帮,大家一起折腾。
  这个丁辉,说起来也是个人物,退伍后只上了几天班就辞职了,承包了一个倒闭的副食品公司,一年租金十万。副食品公司的地方不错,在城边的一个居民区里,宽宽敞敞的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十一间平房,还有一个不大的冷库,生意看起来红红火火,名声在外,其实并没有挣到钱。小城市的副食品生意不好做,大街小巷的个体小商贩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他承包了两年,也就靠着出租冷库和从外地贩回一些蔬菜倒卖,每年为交十万的租金愁断了脑筋。
  何长贵听了丁辉的介绍,觉得值得考虑。心想自己手里的班长都敢辞了职单打独斗,自己是个营长哩,权当重新人伍当新兵,再拼杀出,一条道路来。

                     七
  公安局长果真把何长贵提前五天释放了。丁辉和小姬去看守所接了何长贵,直接去了副食品公司大院,让何长贵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看完后,何长贵站在宽敞的大院中间,有些兴奋地说,好大的院子,可以摆开两个排的兵训练,说着,他就在院子里跑了一圈,然后呼哧呼哧地跑到丁辉面前,说明天去帮我搬家,我要搬进来住。
  丁辉一挺胸说,是,营长!
  院子里的平房,丁辉住了两间,算是他的办公室和宿舍,晚上他要住在这里看守这个院子,还有五间空闲着,到了忙季,要雇几个男女青年打工,就让他们临时居住,其他房间塞了些杂七杂八的物品。何长贵和丁辉当即收拾干净两间屋子,感觉比何长贵租赁的那两间房还亮堂。
  何长贵没有几件家当,半上午的时间就把家移到食品公司的大院内。家属到了中午工厂下班时间,依然去胜利桥卖猪头肉了,他就和丁辉和小姬在屋子里喝酒,吃的是新出锅的猪头肉。他们一面喝着酒,一面合计下一步怎么走,干些什么营生。丁辉说,咱们是副食品公司,正好我嫂子会烧制猪头肉,是个好项目,以后不要让嫂子出去卖了,咱们雇几个人干,嫂子在一边指导,大批生产后批发给小商贩,咱们的生意肯定红火。丁辉又对小姬说,你也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帮帮嫂子的忙,也可以给嫂子做个伴。
  小姬瞪了丁辉一眼,说没结婚就在一起住?瞧你说的这么轻松,我不干。丁辉说,你看你这个人,还谦虚什么,又不是没在一起住过。你身上的一草一木我都清楚,也就是结婚证没有领,“车”早无照驾驶了。
  这种话,在喝酒的时候说一说,是很正常的,何长贵不好多说别的,只笑,只喝酒。
  小姬倒也不觉得有多少难堪,他们恋爱一年多了,这年月能坚持一年多才被“驾驶”了的女孩子,已经很坚强了。不过,她嘴上却不甘心被丁辉占去太多的便宜,就说,那我也还不是你的人,搬过来可以,我单独住。
  丁辉连连点头,不与小姬争执了,让她尽快搬过来,担任公司的会计。小姬在电大学的是会计专业,虽然学得稀松,但是给这么个私营公司当会计,那点知识还是有剩余的。
  自然,丁辉让营长当总经理,自己降职为副总经理。
  何长贵沉默了半天,说只卖猪头肉不行,用总经理、副总经理和会计,实在太浪费,我们毕竟不是皮包公司,还要弄点别的。再说了,这么个小城市能吞下多少猪头肉?你总不能让每个市民天天都吃猪头肉吧?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倒胃口。
  丁辉说,蔬菜还可以搞。何长贵问丁辉的冷库能放下多少斤蔬菜,说如果搞蔬菜,可以采取两种办法,一个是利用外地和本地的蔬菜差价,把外地的蔬菜运进来,在蔬菜币场上当天处理掉,另—个是在立冬前,采购一些季节性蔬菜存放在冷库里,赶在春节前抛向市场,利润比较大。丁辉说,存放二十吨没问题,可是存放二十吨蔬菜,需要一大笔资金,上哪儿弄这笔钱?何长贵说这个你别管,我有办法。
  何长贵心里合计着,自己转业的安家费还没动用,再加上过去家属从嘴边抠下来的一些钱,能有五万块,足够储存蔬菜了。但是何长贵没有说出来,他不打算说出这笔钱的来历,只说他可以先弄个四万五万的。
  丁辉立即高兴起来,营长就是营长,丁辉毫不怀疑营长的能力,觉得有营长在前面撑着,将来的日子一定很灿烂。
  何长贵想起张振钧来,觉得如果让张振钧加入这个公司就好了,但他知道张振钧不可能跟他们合伙干,张振钧不需要他们。不过,他们可以像张振钧那样收购苹果运出去,他们这儿的苹果闻名全国,这个生意不能不做。
  后来,何长贵和丁辉商定,公司成立三个门市部:一个副食部,一个蔬菜部,一个水果部。副食部的经理就让何长贵的家属担任,其他两个部门的职务暂时空缺。这时候,何长贵觉得不太对,自己的家属都当了部门经理,让小姬当会计不妥,就说应该设个办公室,让小姬出任办公室主任。
  等到何长贵的家属卖完猪头肉回来,家里的三个人在醉眼蒙咙中,已经把公司骨架搭起来
了,而且给公司起了个名字,叫“复转军人服务有限公司”。她刚一进家门,他们立即向她宣布了对她的任命。
  何长贵的家属笑了笑,没有什么表示,对她来说,不管是经理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她要卖她的猪头肉。她对何长贵带兵和带兵的能力是信服的,至于他当公司的总经理就有些让人担心了,现在的总经理和推销员大都是一个人,像她这样 卖猪头肉的也可以说是总经理。
  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没有给他们几个人浇冷水。她想,丁辉真是不错的人,他还能认识营长,在营长有难的时候帮助一把,现在又住进丁辉院子里,已经很感谢了,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奢望了。
  丁辉看到嫂子抿嘴笑,以为嫂丁已经同意了,他就让嫂子和他们几个人都伸出手来,把手
搭在一起,算是个就职仪式。何长贵的家属没说汁么,也笑着把手搭在那些手上面,照着他们的要求认真地做了。
  接下来,何长贵让丁辉尽快招兵买马扩大队伍,收拢一些退伍战士和转业干部充实到公司
来,说别的人不招,只要有困难的复转军人和他们的家属,争取到明年把公司扩大到一个营的兵力。
  何长贵转业后还不能去掉身上的兵味,这让家属有些担心,但是她又不能多说什么.也就只能笑—笑,继续去摆弄她的猪头肉。


                                      八
  一个当过几年兵的人,要想一下子把身上的兵味去掉,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在兵营里浸泡的时间太久,这种兵味已经渗透到他的血液他的灵魂中去了。
    何长贵当了快二十年的兵呀。
  早晨醒来的何长贵,如果不出去跑步,浑身的筋骨就伸展不开,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所以转业后他照例定点起床,绕着城市街道跑步。自从搬进了丁辉的大院,他就不需在杂乱的街道上跑步了,起床后绕着大院一圈一圈地跑,丁辉见了,也就跟在他后面。有时,小姬起床起早了,也会嬉笑着学着前面两个人的姿势,跑出个一二一。
  何长贵的家属起得再早,也没有跑步的那份心情,她的腿即使没有毛病,也不会跟着他们瞎哄哄。她起床后要忙着给儿子弄饭,让儿子吃了上学,还要给何长贵、丁辉和小姬准备饭,这个公司几乎变成了一个家庭了,眼下对于她来说,这个公司的成立,就是多了两张嘴吃饭,别的就没有什么变化了。
  她的腿有毛病,她却说跑步的那三个人心里有毛病。
  何长贵跑完步,慢慢蹓跶的时候,蹓着蹓着就进了丁辉的宿舍,在宿舍里四下看看,然后对着丁辉的军用被子左瞅右瞧,这时候的丁辉就紧张地站在一边,观察何长贵的脸色,等到何长贵的目光从被子上移开,他才小心地问,还行吧营长?何长贵就说,凑合着吧丁班长。
一天早晨跑完步,丁辉突然对何长贵说,营长你全是团的优秀教练员,你能不能教练给我看看?何长贵犹豫着,说优秀教练员是没错,可是我教练谁呀?丁辉就站到何长贵面前,说营长你教练我呀,我当兵的时候还没有得到你的教练呢。
  何长贵就真的拉开了架势。
  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一个习惯,跑步后训练个一步两动什么的,两个人交流一下过去在部队的一些训练经验,然后检查室内卫生。他们之间仍旧喊营长和班长,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称呼,他们几乎没有使用过,只是在外交场合,两个人相互介绍的时候,才偶尔称呼一下。
  这日子过得便有了一些滋味。
  公司正式注册后,他们招聘了十几个退伍兵,何长贵给家属的食品部派过去四人,其余的
都安排在蔬菜部,任命其中的一个姓罗的为蔬菜部的经理,姓罗的兵在部队干过上士,也就是专门负责连队副食采购的,还算是懂业务,人长得结实憨厚。罗上士带领几个退伍兵,用丁辉的那辆大头三轮车,到一二百里地之外运回蔬菜贩卖。
  几个退伍兵从来没有做过生意,担心做不好,说如果赔了本怎么办?何长贵就鼓励他们?说
有什么难的?还能比你们当兵难吗?拿出你们当兵的劲头,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事实上,外面的蔬菜和本地的差价并不大,如果拉回来的蔬菜能全部卖完,除去几个人的工资,公司一天也能赚个二百多块,但是拉回来的蔬菜很少能全部卖掉,因为蔬菜市场有一个帮派控制着,对他们新来的商贩故意排挤,搞得你无法经营。
  罗上士向何长贵反映了几次,何长贵就对丁辉说,该到我们创牌子的时候了。
  那天早晨,他们统一穿上了军装,十几个人一起去菜市场卖菜。他们都剪了个小平头,
把他们带有照片的退伍证,镶嵌在一个玻璃框内,竖立在菜摊前,旁边还立着一块招牌,介绍
“复转军人服务有限公司”成立的情况,明确公司的服务宗旨:缺一罚十,假一赔百,顾客至上,信誉第一。
  这招牌货真价实,一下子就把顾客招揽过去了。那些蔬菜市场上的菜霸,一看清一色穿军装的战士,就有些惧怕,再看那块招牌,知道这个摊位的老板,就是传说开着卡车撞击市政府大门的那个营长,市政府大门他都撞了,这个城市还有他不敢撞的地方?于是几方面的菜霸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了,蔬菜市场就这样被他们打开了,而且创出了自己的牌子,许多人很快就知道菜市场上有了一个复转军人蔬菜摊,知道那个撞击市政府大门的营长到市场卖菜了。一个营长转业后卖菜,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和关注,都觉得这个营长不容易,又都觉得这个营长是条汉子。
  这也算是名人效应吧。
  副食部那边却有些棘手,何长贵的家属不愿意把烧制猪头肉的秘方传授给派到食品部的四
个兵,一直自己干着。她一个人烧制猪头肉,一天最多烧制四个猪头,根本不用别人帮助。问题就来了,既然已经列为公司的食品部,那么所有的经济收入应该归公司,也就是说,何长贵家属每天出去卖的猪头肉钱,应该上交到小姬手里,但是何长贵的家属一直没有交,丁辉和小姬也没有过问。
  何长贵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现在公司刚成立,总得有个规矩,不按规矩办事,公司很难继续发展,过不多久就解体了。
  何长贵利用晚上睡觉前的时间,正式跟家属提出这个问题,说这些日子的收入,应该如数交给小姬,以后采购新鲜的猪头,以及购买烧制猪头肉的所有用料,都去小姬那里提取,猪头肉卖完后,要把现金都交到小姬手里,一天一结算,到了年底,大家根据公司的年利润分发工资。
  家属听完何长贵的话,吃惊地看着何长贵,看到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明白他是以公司总经理的口气跟自己谈话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漫不经心所犯下的错误。她确实一直没有把公司当回事儿,现在公司却成了一个金箍,把自己套住了。自己拖着病腿,辛辛苦苦卖猪头肉挣来的钱,要全部交给公司,她心里那份苦滋味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她沉默着,半天不说话。
  何长贵见家属没反应,就说,你说是不是应该这样呢?家属不能不回答了,她声音极轻地说,听你的。
  家属说完这句话,眼泪就流了出来。何长贵看到她腮边的眼泪,明白了她心里的委屈,觉得很对不起家属,这么多年来,她什么事情都听他的,从不争议。何长贵就想劝慰她几句,告诉她公司一定会发展起来的,总有一天能还给她更多的钱,让她幸福地生活,但是他一直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家属就把自己的钱交给了小姬,小姬不收,家属硬是交了。虽然每天的收入全部交给了小姬,但是家属依然自己烧制猪头肉,自己去胜利桥销售,她始终不把烧制猪头肉的秘方传授给别人。
  这样,分到食品部的四个兵闲置下来,没事的时候,何长贵就带着他们在大院子里训练,最初是出于对兵营生活的一种回忆,带有一定的娱乐性的,后来就越来越正规了。有时,何长贵的家属推着三轮车出去卖猪头肉,从他们身边走过,扭头瞅—眼自己的男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很严肃地下达着口令,她就轻轻叹息一声,心里责怪他的糊涂和痴迷,但她并不多说什么,由他高兴着去做吧。
  食品部的四个兵当中,有一个曾经在张家口部队服役了十三年,是个专业军士,他对丁辉说张家口有他的许多战友,一起当兵的战友现在都是营级干部,很多在机关里管事,可以找他们销售苹果。丁辉忙说,这是条路子,你快点联系,有没有在机关管理处的?管理处负责机关的福利,可以给随军的干部分发苹果。专业军士就联系了,说还真有一个,许多战友都说他们跟地方的联系很多,他们帮助销售一车苹果没问题。
  丁辉就跟何长贵商量,说食品部的兵都闲着,是不是可以弄车苹果到张家口,不图挣钱,只要不赔本就行,可以用这车苹果走走关系,打开张家口的苹果销售市场。何长贵心里犹豫不定,张家口那个地方他去招过兵,一个穷地方,能不能吃得起一级苹果?运去一些三级苹果或许还有人买。眼下也该到南方贩运一些蔬菜回来,存放在冷库里,等待春节前的好价钱。
  不过,既然丁辉已经提出来了,也该让他们折腾一下,如果部队能要一部分,基本上就能保本,部队买东西只要质量好,在价钱上总是不太讲究。何长贵点了头,丁辉带着副食品部门的四个兵到乡下收购苹果,小姬也跟着去了。
  何长贵开始做准备,要在丁辉他们的苹果发往张家口后,他带着两个兵出去贩运一车蔬菜回来,两条战线同时推进。
  丁辉带着几个兵到了乡下,发现每个村子都有人收购苹果,挂出的牌子都是“珠海收购点”一问,才知道老板叫张振钧,是张家庄的人。张振钧就是雇佣何长贵的卡车去徐州的时候,在徐州认识了一个珠海的客商,客商让他收购一个车皮的苹果发往珠海。张振钧回来后,在十几个村子布下了收购点,大批量地收购苹果。
  丁辉带着几个兵下去,就与张振钧的收购点冲撞在一起。张振钧在这一带已经收购了两年苹果,有着很好的信誉,每次苹果发走后的一个多月,就能把钱全部给果农付清。现在收购苹果的客商,很少有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都是先拉货后付钱,你爱卖不卖。这地方漫山遍野都是果树,到了苹果丰收的季节,走进一望无际的果林里,到处都能闻到苹果的香甜,闻到苹果腐烂的气息。稍有烂斑的苹果,三五天内就变成一堆烂果酱,因此这个季节,烂苹果就成了家家户户肥猪们的主要口粮,它们很卖力地帮助主人突击消灭有烂斑点的苹果。对于果农来说,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苹果尽快被客商拉走,却又担心拉走了苹果得不到钱,所以他们都选择比较安全可靠的客商。
  丁辉他们是新面孔,刚敲锣开张、果农们对他们抱有戒备心理。丁辉吆喝了两天,没有收购到苹果,就改变了收购方式,当场交货当场付钱。这一招比较灵验,果农当场就可以拿到票子,所以丁辉的收购点一下子就火爆起来。
  很快有人给张振钧通报了信息,说有一家客商跟他抢生意,他的摊点冷落了。张振钧亲自到丁辉的收购点查看,立即吩咐他的摊点,把苹果的收购价钱平均每斤提高一毛。别看一毛不太多,果农可是看得很重,每个果农家里都有一两万斤苹果,算下来就是一两千块,对果农来说,这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果农又从丁辉的收购点拥向张振钧那边,丁辉就像一条池塘里的鱼,被抽干了水之后晾晒在那里,翻着一对白眼睛吐着气泡,没脾气。丁辉不敢跟着张振钧涨价,现在的收购价已经是张家口那边的最高报价,再也不能冒险了。
  何长贵听说是张振钧在做鬼,就去找他商谈,说张连长,咱们都是转业干部,关照一下,给我们个方便,我们也就要十吨货,对你来说根本不受什么影响。张振钧笑了,说何营长的脑子转得真快,我说让你单干吧,你就选择了跟我一样的行当,是不是跟着我到了徐州一趟,看出了一些窍门了?何长贵急忙说,你放心张连长,我的货不是发到徐州,不会跟你争市场。
  张振钧心里想的不是何长贵去哪里销售,也不是眼下的十吨苹果,这一带虽然村村都以苹果为主要经济支柱,但是苹果和苹果还有区别,张振钧占领的这一片村子的苹果,颜色鲜红,味道香甜纯正,肉质细腻爽口。何长贵干上了这一行当,以后这几个重要的苹果产地,就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们很快会从十吨扩大到几十吨,收购价钱就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了。张振钧就对何长贵说,你跟我争抢地盘也没有关系,咱们虽然都是转业干部,但是生意归生意,这是两码子事,生意场就如同战场,如果你感情用事,讲什么战友情哥们儿义气,我劝你最好别做生意,否则你能赔得临死都穿不上裤子。
  这些话的弦外之音,何长贵已经听明白了,何长贵就点点头,说张连长,你也算当过兵的人?你还是个连长哩!
  张振钧说,我现在不是连长了,我是一个苹果贩子,我的眼睛就盯着苹果蛋子。
  何长贵生了一肚子气,没有办法,只好让丁辉转移了地方,到了那些土壤比较差的村子去收购苹果。
  丁辉就记住了张振钧,说迟早要收拾一下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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