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战友遍天下 / 衣向东

第六节



                  十
  丁辉和专业军士去了张家口,何长贵也带着两个退伍战士去南方贩运蔬菜,一路还算顺利。
  但是张家口那边,却出了问题。苹果拉去后十多天,才卖了五十多箱。专业军士的战友也帮忙了,多的推销了十几箱,少的也就是一箱两箱的。何长贵知道后,感觉不太妙,催促丁辉尽快处理,争取批发给水果贩子,,别想着挣钱了,只要不赔本就行。
  又过了半个多月,丁辉来电话,说苹果销售没有多大的进展,部队内部一箱也没有推进
去,水果贩子给的价钱比在家里的收购价还便宜,专业军士连急带气,已经病倒了,发了高
烧。张家口太冷,存放在仓库的苹果,靠近门口的已经冻坏了。
  何长贵放下电话,闭上了眼睛,那些苹果便在他眼睛里滚动,最后堆成山一样的狗屎酱。他惊得急忙睁开眼睛,山一样的狗屎酱慢慢地化开了,化成了一个女人的影子,他仔细一看,小姬站在他的眼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就把本来要呼出的一声叹息憋了回去,对小姬说,我要去一趟张家口了。
  小姬的神色有些严肃,她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样子。她说,丁辉这人总是太自信,把许多事情看得那么简单,这样下去还不赔死了,总有一天要把我赔掉。
  何长贵笑了,说怎么会赔死呢,不会的,丁辉这小子聪明哩,可惜我在部队不认识他,像他这样具有典型军人气质的人,事业不成功才见鬼呢。
  小姬嘘了口气,说我也去张家口。何长贵急忙摇头,说我现在就去赶长途车,到烟台买硬座火车票,去北京再倒长途车,你一个女孩子跟着不方便。小姬说,你不要拦我,我说去就一定要去你拦我也没有用,我就是变成花木兰也要去,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小姬出去后,何长贵的一声叹息,悠长地叹出来。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小姬,就跟家属打了招呼,把公司的事情交给蔬菜部的罗上士照料,带着小姬就走了。
  一路的辛苦就不必说了,也就是这一路的辛苦,何长贵对小姬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孩子有极强的韧性,能适应艰苦的生活环境,很让他感到惊讶。
  到了张家口,那里正下着小雪,刮着强劲的西北风,天气冷得很。也怪,张家口离北京并不远,却完全是两种气候。他们为了寻找丁辉的住处,在马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钟,雪花像小刀片似的割在他们的脸上,小姬的脸色被折腾得紫红紫红的。
  见到了丁辉和专业军士,何长贵就急着去仓库看了苹果,一看心里就凉冰冰的,对丁辉说,我们明天就把苹果运到北京水果批发市场,再在这里拖下去,这车苹果就栽在这儿了。
  他们在当地雇佣了卡车,第二天就把苹果拉到了北京水果批发市场,租了一间简易棚子
放下了。
  北京的水果批发市场上的苹果堆成了山,市场上的生意比较淡,市场的价钱也不高,从各地运来的苹果都吆喝着是烟台苹果。何长贵心里七上八下了,虽然自己的苹果是正宗的烟台货,但是北京人没有几个懂行的,他们觉得颜色好个头大的就是好货。当然,水果贩子是懂行的,有几个水果贩子要把何长贵他们的苹果一起买了,价钱比现在的市场价压低了两毛。
  何长贵咬咬牙,准备甩出去,但是丁辉却上来了牛脾气,死活不卖,专业军士也不答应。他们算了一笔账,按照现在的市场价,他们除去运费、纸箱钱等费用,已经要赔一万块了,再压低价钱就赔惨了。丁辉说,春节前水果市场的价钱一定能提起来,我们在这儿挺一挺。何长贵明白他们俩的心情,他们想在北京把苹果卖个好价钱,捞回一些面子。
  何长贵也就同意了,但是家里冷库的蔬菜应该上市了,他让丁辉几个人都回去,自己带一个战士留下处理苹果。他说自己在北京当了快二十年兵,熟悉这里的情况,这里还有一些很不错的战友,可以跟他们联系联系,让他们帮帮忙。
  丁辉坚决不走,丁辉不走小姬也不走,何长贵就把他们留下,让其余的人回去处理蔬菜。
把他们送走,何长贵就给一个战友打电话,他当新兵时和这个战友在一个连队,后来又一起
考取军校,毕业后分到一个连队当排长,感情算是深厚了。现在这个战友是个团副,也算是团里的首长,何长贵想让他给部队买一些苹果,春节作为干部的福利发下去。
  电话打通了,战友说,老何你也不是不知道,团里的团副有什么权力?是个跑腿的差事,再说,现在部队管得很严,不允许分发任何东西,实在是帮不上这个忙。何长贵的心一下子凉了,嘴上却说没关系,不行就算了。电话那头的战友,听起来挺热情,再三邀请何长贵到团里去玩,说老何你来,我在团招待所请你吃饭,咱们找几个战友聚一聚,我一个团副吃顿饭的权力还有。
  何长贵心里正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心情聚会,就说过几天再说吧,我要把苹果处理完。战友大概听出了何长贵的不满,就连忙道歉,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忙的,你就告诉我。何长
贵犹豫了一下,说能不能找两床被子来?晚上要在水果市场看守苹果。战友当即答应了,说这
个好办。
  第二天,战友就让一个连队给何长贵送去两床被子和两个大棉垫子,何长贵把这些东西铺展在简易棚子里,晚上准备睡在里面。丁辉和小姬也坚持要睡在棚子里,何长贵劝不住,也就同意厂。棚子的大门是一个铁栅栏,他们就找了纸箱子封堵了一下,三个人一起在里面经受寒冷的考验了。
  晚上,水果市场的管理员巡视市场,发现他们三个人,就奇怪地说,我们这儿不允许住人,你们的摊位由我们统一看管,你们不知道?何长贵急忙赔着笑脸,说我们农民挣个钱不容易,能省一个是一个,希望你老多关照。
  管理员五十多岁,身体还硬朗,他看看何长贵,说,我用你三箱苹果。他说的是用而不是要,但是何长贵心里明白,又不能说什么,就笑一笑。管理员又说,帮我搬过去。何长贵看了丁辉一眼,说你快帮着管理员搬过去,管理员以后还用苹果就来搬。
  丁辉不太满地搬了三箱苹果,送到了市场治安管理办公室,里面的一个火炉子烧得正旺。丁辉就坐下来烤火,想尽量把这个寒冷而漫长的夜晚在火炉边打发掉。
  坐在火炉边,丁辉就找一些话题跟管理员聊聊。大概管理员一个人呆着也挺寂寞,便很有兴趣地跟丁辉聊上了。这一聊,管理员才知道丁辉和何长贵的身世,就说我也当过兵,我是副团退休的。既然大家都是当兵出身,管理员就为刚才的三箱苹果很不好意思了,急忙说,你们以后每天的租金少交十块钱吧。又说,你去把你营长叫来烤火,我明天给你们找几个水果贩子试一试。
  丁辉跟何长贵说了,何长贵激动地对小姬说,你看你看,我们的战友遍天下,走,烤火去。
  围着温暖的火炉,三个人谈论的话题一直没离开兵营,他们正好是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入伍的三代兵,因此各自说起自己当新兵时的故事,格外有趣。到最后,何长贵感慨地说,在中国,从事军人这个职业的人最多,每年兵营都有一批兵转业退伍,像流水一样流到社会上,每一个家庭追溯到上三代,准有人当过兵,这个群体太庞大了。
  第二天,管理员真的介绍了一些水果商贩去了何长贵的摊位,虽然没有大批量买的,但是他们卖的速度比过去几天快多了。当然,何长贵真正感激管理员的,还不在这儿,而是管理员介绍的那个广州客商。管理员说有一个广州客商每年到山东收购苹果,这个客商与管理员有一些亲戚成分,明年让客商与何长贵联系。就是这个客商,改变了何长贵公司的命运。
  何长贵庆幸遇到管理员这样的老战友,当兵的人之间有一种共同语言,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当兵,但是只要在兵营里浸泡过,身上就有着同一种味道。有几天,何长贵发现一些当兵的到水果市场买苹果,看到他和丁辉都穿着军用大衣,就来到他们摊位前,连价钱都不讲,多的要十几箱,少的一两箱,搬着就走。何长贵就对小姬说,你信不信这些当兵的知道我们也当过兵?他们能闻出我们身上的味道。
  小姬就凑到丁辉身上嗅,又低头闻自己,说真的不是一样的味道。
  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何长贵终于处理完了苹果,他还没有忘记留了两箱,带着丁辉和小姬去了战友家里,毕竟人家借了两床被子给你,不打招呼就走不太义气。
  战友还没有回家,他的老婆说他正从机关往回走呢。战友老婆看到何长贵和丁辉各自搬
着一箱苹果进了屋子,就说家里的苹果吃不完,前几天刚买了十箱放在凉台上。何长贵一边把苹果往凉台上搬,一边说我们的苹果是正宗的烟台苹果,你尝尝就知道有什么区别了。
  正说着,看到凉台上的一堆苹果和他们的相似,仔细看来,就是他们卖的苹果,何长贵心
里就疑惑起来。
  战友的老婆还在责怪她男人,说,那个死心眼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次买了十箱,还被人骗了,买回来的苹果是冻的,许多苹果开始烂了。
  何长贵坐不住了,给丁辉使了个眼色,站起来对战友老婆说,我们还有事情急着办,就不等副团长回来了。
  三个人匆忙下楼,正遇到赶回来的战友。战友一看何长贵要走,就急了,说怎么要走?我赶回来就是要请你出去喝酒,咱们很久没见面了,真想你哩。何长贯还准备寻找理由走开,战友拽着他就往前面的军车里拖。
  这时候,何长贵瞥了一眼司机,觉得好面熟,再一想,就是前几天去他们摊位买了十箱苹果的兵。何长贵一下于明白了,愣愣地看着战友说,我来卖苹果,你怎么还去掏钱买呢?太不够意思了。
  战友也愣了一下,估计何长贵已经知道了,就说,我没有本事帮你处理,就发动咱们的战友买,买不多,能买一箱你就少一箱,反正我们也要吃苹果。
  何长贵的眼睛发胀,泪水直往外滚,他极力憋住那些泪水,不让泪水自由泛滥,狠着声音对战友说,你他妈真操蛋!你买十箱苹果你吃得完吗?我的苹果你还掏钱买,真是操蛋透了!
战友见何长贵激动的样子,脸上的笑不太自然了,憨憨地说,二狗子也买了十箱,二狗子差一
点要买二十箱哩。
  二狗子也是何长贵的战友,在一个营里当教导员。
  何长贵揉了一下眼睛,说你闭上嘴吧,还不赶快请我喝酒去,把二狗子也喊上。
  战友就有了精神,说对对,喝酒去,喊上二狗子那操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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