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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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罢少恒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碧兰又来了,她抹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哽咽着说:老伯,这块银子你过日子用,从今往后,你就把我看成你的儿媳,我来养活你,我隔些天来看你一回。 老银匠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他如今对人世上的事已不感兴趣,他只想着早死了去和儿子做伴。 碧兰见老人还没吃晚饭,就动手烧火为他做吃的。 好在临近过年,街邻们给老人送来些吃的就放在案板上,有菜包子、豆包子、有择净洗好的鸡,有一块猪肉。碧兰想起早先给少恒拿来补身子的人参还有一棵,放在小罐里,就剁了半只鸡,切了半棵人参,给老人炖了两碗人参鸡汤,又把两个包子熘热,一齐端到了老人床前的小桌上。 你回吧,天不早了。老人叹口气对碧兰说。碧兰也怕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不敢久留,说了几句老伯快吃老伯保重的话,就匆匆出门走了。老银匠没有食欲,眼望着那鸡汤和包子的热气一点点飘走,到底也没动。 天亮的时候,家里的那只灰猫跳上桌子,偷舔碗里的鸡汤,拥被坐在床上的老银匠看见,漠然的未加理会。未料不大时辰,舔汤的灰猫竞突然在桌上打起了滚,发出了异常粗嘎类乎痛楚地叫,这反常的叫声最后引起了老人注意,他惊诧地看定那猫:你这是咋着了?舔了几口汤就难受成这样?难道这汤里还能有毒不成?灰猫那阵的叫声越见痛楚,身子也滚动得越加厉害,最后干脆把盛鸡汤的碗撞到了地上。汤碗落地的响声唤来了坐卧在门外的黑狗,那黑狗过来,见有鸡汤洒在那儿,不由分说就又舔又嚼起来。不想半刻之后,那黑狗竟也在地上翻滚哀叫起来。老银匠惊得立时把眼瞪大:这汤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有毒? 他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哆嚓。 他很快地穿衣走到灶前,昨晚碧兰炖鸡汤他在看着,她用的也就是几样东西,缸里的水,一棵葱,几勺盐,一块姜,半只鸡,半棵人参,水、葱、盐、姜是家里原来就有的东西,不会有啥,值得起疑的就只有邻居送来的鸡和碧兰送来的人参了。仿佛为了推倒自己脑中的判断,他拿起那半只鸡和那半棵人参,快步出门向一家药铺走去,他要让药师看看这两样东西上沾没沾什么毒物。药铺里的药师把那两样东西拿进铺子里做了一番验看后 说:鸡肉无毒;人参在砒霜里浸过,但毒量不大,吃一次不会致人死命,但连续用…… 老银匠被骇呆在了那儿。药师下边的话他没有去听,他恍然记起许久之前的那个春天的上午,碧兰让少恒代买砒霜的事。啊,这个女人,原来早在那时她就安下了歹心!他看见有一只拿了抹布的手把一块蒙了水汽的玻璃…一下一下擦干净,原先隐在那玻璃后边的儿子的死因现在一清二楚:他是在喝了那有毒的人参鸡汤之后慢慢中毒死的! 碧兰,好一个手毒心狠的女人!你勾引了我的儿子,最后还要把他毒死,是怕他泄露你的淫行?是又勾上了别的男人? 你毒死罢我的儿子,还想接下来再毒死我! 哈哈哈。老人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老天爷的眼总算还没全瞎,他让一只猫来告诉了我儿子的死因! 老银匠那天回到铺子里后,关了门,出奇平静地摸出一块银子,尔后在工具台前坐下,拿起了久已不拿的银灯,开始吹气化银…… 老银匠在铺子里把自己关了几天。几天后的一个傍黑掌灯时分,老人才拿了一件纸裹的东两出了铺门,径向明德府走去。吕家人那阵都已吃过了饭,有仆人听老银匠说是来给大少奶奶送银饰的,就给他指了碧兰的住处。 碧兰那时正独坐在卧房里,无精无神地翻看着一本什么书,丈夫道景又如先前那样去了书房赏玩自己的饰物藏品,她猛见老银匠推门进来,吃了一惊,忙叫:老伯,你怎—— 老银匠笑笑说,我在收拾少恒留下的东西时,见他打制了一个带有挂饰的银项圈压在枕下,纸包上写明是给你打的,我就给你送来了。边说边就反手关上门落了栓,很像是怕外人看见似的。之后就将手上那东西的裹纸撕开,露出了个银晃晃光闪闪有着粗美银流苏的银项圈,朝碧兰递过去。碧兰颤颤地伸手接过,一时眼圈又有些红了。她把项圈凑到烛光下去看,霎时也被它的精美震住,足见项圈周身被细细的银链缠着,既似项链,又似 项圈,项圈上挂流苏的地方,还刻有碧兰两字还鉴有许多朵盛开的牡丹。 你戴上试试吧,要是合适,也不枉了他一番心。 碧兰眼中的泪珠已是盈盈欲滴了。 来,你坐下,我给你戴上试试。老银匠从碧兰手里拿过项圈,从中间按开接头的卡扣,朝碧兰的脖子里戴去,只听咔的一声,卡扣在碧兰的颈后合上了。 有些紧。碧兰说。那你扯一下就松了。 碧兰于是抬手去扯,不想越扯越紧。 老伯,快,更紧了。那你再扯一下。 碧兰又扯了一下。手便无力地落下来了。 老伯,我喘不过气了,快,替我松—— 嗬嗬嗬。老银匠突然发一声冷得可怕的笑:就是为了让你喘不过气来,我才特意打制了这个越扯越紧的东西。贱货,今儿个就是你的死期! 碧兰的双眼无限惊恐地瞪大:老……伯……我…… 勒紧的项圈已使她发不出清楚的音了,她想去扯断项圈,手却无力抬起来,她扑倒在了地上。 我为我的儿子报仇来了,他生生死在你的手里! ……为……啥…… 你还问为啥?你这个狠毒女人!老银匠猛朝碧兰的头上踢了一下。 ……让……我……生……下…她的话音像燃尽了油的灯一样从唇间骤然熄灭,只见她的身子猛一抽搐,随后便一动不动了。她抽搐前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用手撕撩开自己的上衣,把她怀孕已五月左右的高隆着的腹部袒露了出来…… 老银匠趔趄着靠到了墙上。他看见碧兰的眼珠已越来越高地凸起,他抖着手拉开门闩,踉跄着向外走。明德府的守门人在昏黄的门灯光里没有看出老银匠神态的异样,放他出了门。他进了富恒银饰铺子,只哆嗦着双唇喊了句:恒儿,爹把你的仇报了!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仰头向口中倒去。片刻之后,也七窍出血软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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