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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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前,谷兰在看《股市快报》。卫东在一边叨咕,"我就不愿意你炒股,你看看炒股的都是些什么人?!"谷兰不理他,仍旧挑通俗易懂的股评看,卫东不解气道,"还有那个金萍,整个一个小市民,你现在倒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她转!"谷兰忍不住道,"你提着人参上领导家,不是小市民?!立什么牌坊啊?!"卫东气道,"你原先的那点清高都跑哪儿去了?!你看看你现在,蓬头垢面,粗言秽语,要是为了钱,我还能理解,可你不是为了钱,我就是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谷兰有气无力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实实在在活过的感觉吧。"说完熄了床头灯,倒头就睡。 星期一上班,谷兰接到曹正军的电话。同事喊她,说公安局电话,谷兰吓一跳,想着是不是卖假药东窗事发了?!一接是正军,那也颇感意外:"你从党校回来了?"正军道,"我压根就没去,谁叫咱有本事呢?!"谷兰道,"别吹牛了,肯定是竹筒倒豆子,全退赔了。"正军道,"也是,白忙乎,不过关键是单位保我,我现在得戴罪立功。" 正军约谷兰这个周末到二沙岛别墅区的会馆参加大型聚会,说院儿里的谁谁谁和谁谁谁都发了,在二沙岛买了房,约原来院里的小孩子去乐乐。不过是AA制,每个人内部价九十八块钱。谷兰道,"这么贵吗?"正军道,"你们家三个人三百块,卖几条褥子不就出来了?!"谷兰道,"你也知道我卖褥子?"正军道,"坏事传千里嘛,你放在家里几条褥子?反正你爸卖给我爸一条,我爸说,小兰子,多好的姑娘,医学院毕业,现在也混不下去改卖褥子了。"谷兰心想,曹叔叔老糊涂了,他原先是二野的,也算是身经百战,提起邓小平来眉飞色舞,但总要加一句,我就是不理解他老人家搞什么特区,那是资本主义。所以深圳近在咫尺,曹叔叔从来没去过。 正军最后突然问道,"你还是跟萧卫东吧?""废话。"谷兰啐道。正军道,"你这么大反应干吗?我也就是问问,他们好多人都换对子了。""你也换了?""我没有,我出生入死地闹革命,有人能跟着就不错了。" 谷兰答应一家三口去参加聚会。正军提醒她道,"空着肚子,自助餐特别丰盛。" 从星期三开始,小红的脸色就特别不好看,黑口黑面的。谷兰问道,"是不是炒股炒亏了?"小红摇头,"刘震又跟你借钱了?"小红道,"没有,那二百块钱也还了。还说他堂堂正正,决不会骗财骗色。"谷兰不解道,"那你气什么?"小红不吭气。后来雅眉偷偷告诉谷兰,"你不带她去参加聚会,她就不高兴嘛。她说她以前家的主人还带她去过天鹅会呢!" 谷兰心想,现在的保姆也疯了,聚会又不是白去,一百块钱那么好挣?!要不是为了新生活,我还要考虑考虑去不去呢。她可倒好,甩起脸子来了。 周末的晚上,谷兰和雅眉梳洗一番准备出门,谷兰佯装没看到小红那张气嘟嘟的胖脸,还嘱她自己炒两个鸡蛋,蒸一根香肠。雅眉道,"小红姐你不要生气,我们一走就会有一个仙女来到我们家,给你准备好漂亮的衣服和马车,结果你也来到了晚会上,我们都不认识你了,你跟一个英俊的王子跳舞,可是你只能玩到十二点钟……" 小红越听越伤心,扭身回了自己房间,雅眉还想追进去告诉她丢了一只水晶鞋,被谷兰拉住了,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巧得很,这时卫东正好打来一个电话,本来说好他下了班直接去二沙岛,谷兰道,"你这么快就到了?我们马上出门。"卫东解释说他去不成了,他们集团公司的老总找他谈事,"还不知道是凶是吉。"他说,匆匆挂了电话。 谷兰扫兴得很,想想就带小红去吧。小红这才转悲为喜,换衣服又换了十分钟,还涂了口红。谷兰照例是一身黑,只多翻出一个细纺棉布的小白领,小红可倒好,全身都是巴掌大的粉花,还真穿了一双水晶鞋。 一进了会馆,小红就带着雅眉疯去了。谷兰见到正军,身边跟了个女孩,总之不是他老婆,正军不介绍,谷兰也不问。儿时的小伙伴,还来了不少,成功人士普遍都比较沉得住气,不大吭声;官运财运不好的,表情比较酸,要不就到处拍胸脯、许愿,有事没事的叫别人拷他。 谷兰就是在这个聚会上认识了叶向川。他是正军弟弟带来的朋友,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又是知识分子出身,颇有几分书卷气,不像正军,走到哪儿都像土匪。向川瘦高的个子,戴一副眼镜,头发蓬松,额前还有一绺自来卷。 他不大说话,但神态平和,偶尔笑笑,还略带一点腼腆,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男孩子。他给了谷兰一张名片,是越秀山药业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魏副军长的儿子魏岩,以前曾暗恋过谷兰,但他小时候特别淘气,居然连留三级,谷兰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现在他发了,手上戴着大钻戒,一副吃不完用不完的样子。他见谷兰突然出现在这类的聚会上,身边又没有萧卫东,想必是情感危机,重出江湖,于是陪在谷兰左右献殷勤。谷兰的态度倒十分澹定,从容,落落大方地跟他说笑,但又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向川是生意场上的人,他知道魏岩是建材业中的大老板,号称自认老二,就没人敢认老大,何况他又不是洗脚上田的农民企业家,不说身世显赫,可他父亲在战争年代曾是中央某领导的警卫员,也就沾上了太子党的边。 应该说,只要他高兴,手缝里漏点什么也够谷兰荣华富贵的了。偏偏谷兰那么不为所动,向川觉得谷兰很像安娜·卡列尼娜,无论出现在哪里,总能让比她年轻的女孩黯然失色。这种女人,他还真少见。 晚上,谷兰带着兴奋犹存的小红和雅眉回到家,卫东已经先回来了,洗完澡在看晚间新闻。 谷兰问道,"集团老总找你什么事?"卫东道,"他的一个关系的女儿大学毕业,要来我们公司。"谷兰道,"你们公司都要合并了,还进人?"卫东回道,"那也不妨碍嘛,人家是海关副关长的女儿,只要外贸系统不全军覆没,谁敢开罪海关的人?!"谷兰沉吟片刻道,"关于公司合并的事,他就没漏一点口风?"卫东道,"没有,我也不问。不过把他的人放在我们公司,会不会以我们家电为主合并?"谷兰琢磨了一下,"这倒是一个好兆头。" 然后洗洗就睡了。 事实证明,其实金萍根本没有谷兰想象的那么小器,她又给谷兰打电话,约她一块卖"猫屎"。"绿丹兰牌的摩丝,又美发又养发。"什么东西到了金萍嘴里,都是正大于负。谷兰道,"好卖吗?!个体户的老婆才用这玩意儿吧,工薪阶层谁花这个闲钱!"金萍道,"那好,我卖摩丝,你卖免蒸*#油膏,算是各个阶层的人都要用吧?!" 说完这事,谷兰问金萍,"咱们除了卖东西,就没别的事可干了?"金萍道,"商品经济,市场经济,你不卖东西还想干吗?我还正想告诉你,有个朋友在白马批发市场有个旺铺出租,咱们俩顶下来,雇人搞服装批发,买房子买车指日可待。"谷兰道,"老觉得没什么劲似的。"金萍道,"资本积累嘛,都这样。等你能投资电视剧,能赞助芭蕾舞《天鹅湖》,生命的价值就出来了。"谷兰道,"金萍你讽刺我啊你。" 两人正聊着,药房主任急急忙忙地跑来召集大伙开紧急会议。谷兰挂了电话,听见大伙议论纷纷,"是不是要集资啊,听说医院要集资投第三产业。""可能是找到关系买国债吧。国债的利息比银行高。""你们全掉钱眼子里了。可能是学孔繁森,又要组织援藏医疗队了……" 大伙莫衷一是,主任拍了两下巴掌,以示安静,清了清嗓音还没说话,马上有人调侃,"主任,你一脸悲苦的整个一个世界名著,《悲惨世界》嘛。""跟一条反动标语似的。"大伙哄笑起来,又有正义之士出面制止,"别吵了别吵了,全院哪个科室像我们药局,下面的人比主任的话还多。主任,你说,你是个好人,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话音未落,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于是主任说,昨天夜里,外科送进来二十多个危重病号,是化工厂的某个车间发生爆炸事故,病人都是重度的化学烧伤,所以急需一批先锋V5消炎抗菌注射液。但这是进口药,用途又比较冷僻,市里进来的很少,又全部脱销。医务处动用了全部的关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到这种药,而这二十六个烧伤病人危在旦夕。 主任强调说,咱们药房的能人多,以往除了不贩卖妇女儿童,什么东西都能在咱们药房买到。想当年,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这件事,感动了全国上下多少人,不就是找一种解磷药吗?今天我们为了二十六个工人师傅,也应该能创造出人间奇迹! 都说现代人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任你怎么煽也煽不出激情来了。其实也未必,那要看什么人来煽,怎么煽,像老主任,大伙就听他的,因为他这个人亲民而不好权,又体恤下属,他说什么,大伙乐意听。一时间,药局的三部电话机被打得铃声大震,有手机的,天地通的,也纷纷贡献出来。 谷兰急中生智,突然想到叶向川是越秀山药业集团公司的,以往有药王之称。她急忙打开钱包,左翻右翻,果然在二沙岛会馆接到的一沓名片还夹在里面,她找到叶向川的,马上打电话与他联络。 向川大概万万没想到谷兰会给他打电话,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他表示进口药公司肯定没有,但他在医药界关系颇多,一定能找到这种药。 谷兰拿着同事的手机来回踱步。等待消息。 主任看着全科上下,不管是谁,都在一只手堵着耳朵打电话,心里颇为受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同志们还是很可爱的嘛! 正在这时,外科的护士长急急忙忙地跑来,老远就听见她的大嗓门,"药局到底怎么回事啊,哪个电话都打不进来!真见了鬼了!!"进门见到主任,上前一把抓住,像落难的公主一把抓住老员外,"主任你们可快点,病人出现阵发性抽搐,再不用药可就……我告诉你副市长可在科里坐镇呢!"主任急的,"可这又不是献血献皮宁,是高科技……""你看咱们药房的同志,哪个不跟要救亲爹妈似的……"护士长道,"我不管,总之两个小时之内搞不到先锋V5,你们就不用使劲了。" 护士长走后,药房出现了短暂的宁静,大伙都在等电话,等消息,只是看谁的先到。 古老的大挂钟嘁里咔嚓地走着,走着。 突然,谷兰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折叠话筒,只听见向川简短地说,找到了,马上来拿!谷兰闭上眼睛,左手在空中用力一握。 大伙稀哩哗啦地鼓起掌来,主任叫仓库保管员小朱开摩托车送谷兰去取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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