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一意孤行》 

                                  第十四章
    这是一个日常的早晨，像以往一样，北萍先是迷迷糊糊的到虎子的房间把儿子
叫醒，准备上学，然后打开电视看两眼早间新闻，如无大事，便调大音量后去厨房
做简单的早餐，冲奶，炸鸡蛋什么的。这时电视机就当收音机用。
    汪俊生不在家，他现在已经是杂技团的团长了，带团下部队或出国演出是家常
便饭，北萍已经习惯了。
    做完早餐她随便吃几口就开始梳洗打扮，北萍最终落脚在一家香港人开的房地
产顾问有限公司，由于她精通业务，工作尽职尽责，目前已是总经理助理兼业务部
主管，是公司独挡一面的角色。
    家庭生活很平静，和汪俊生在一起，她会觉得生活中总是缺点什么，可能是情
调吧，对于讲情调的女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但别的方面，汪俊生既
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他让北萍在忙碌、跳跃的都市节奏中感到踏实，
虎子也很爱他的父亲。
    同样是在这座城市里，北萍的同班同学兼前度男友佟靖野也被闹钟闹醒了，他
跳下床来，第一件事是在大衣柜里挑了一件西装，在穿衣镜前比了比，似乎满意的
把它放在床上，这才跑到洗手间去。
    佟靖野的家本来是很温馨的，布置也很西化、浪漫。但现在变得面目全非，极
不讲究外加十分凌乱，不用问也看得出家中缺少女主人，事实也是如此，沈蔷出国
了，去了加拿大。
    风水轮流转，谁都知道在中国，外贸进出口公司是最多人挤破脑袋想去的地方，
不仅工作体面、待遇丰厚，还有出国的机会，许多人是出了几次国便脱贫治富了。
但到了一九九五年，情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随着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许多产值
在一定高度的大企业自己有了外贸出口权，中国的事是口子只要一开，混水摸鱼者
就能大显身手，中小企业也通过虚报产值或其它途径，达到自己直接做进出口贸易
的目的，加上退税等政策的改变，外贸公司开始出现生存危机，原来给他们陪尽笑
脸的工厂企业，现在是外贸公司要求他们给自己分一杯羹。
    昔日的青楼头牌，现在得站在路灯下面卖笑讨生活，这在全国各单位人满为患，
已逐渐有成批的人下岗，国有大中型企业大部分亏损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局面下，也
不是什么稀有的风景。
    外贸业务骨干队伍开始分化、瓦解、迅速的溃散，能力比较强的，手上有厂家
和外商的，这类人要么从公司里跳出来单于，要么想清楚靠一头，成为甲方或乙方，
总比中介到最后被人一脚踢开强。有些人放不下架子或应变能力差的，就干脆改行
或另谋出路。
    沈蔷杀出一条血路要出国，佟靖野也就答应了，他自己决定改行，好在他英文
不错，又做过这么长时间的外贸，现在国外的公司又在中国抢滩，他想他应该还是
有优势的。比如今天他就是去见工，他现在看报先看广告金页，见工的频率也比较
稠密，希望一次到位，他已经不年轻了，不能再骑驴找马走着瞧。
    北萍的公司在六十三层国际大厦的二十六楼，办公室相当气派。国际大厦的外
资公司很多，所以这里总是云集着众多的俊男靓女，北萍匆匆走进大厦大堂时，立
刻溶入这些白领的人群之中。
    她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套装裙，头发剪得很短，向后梳着，显得精于、稳重。
    上午的事情很多，北萍处理了几件当务之急以后，便开始看公司一个重要的客
户的楼盘推广企化案，客户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最近建成的小区第一批楼群准备
公开销售，卖得好不好就全看北萍手下的精兵强将了。
    看着看着北萍就皱起了眉头，她叫来负责这一企化案的两个业务经理，劈头训
道：“你们是屁股想事的？小区临水临花园的房子，朝向好楼层好的房子你们一次
性全部推出，一点不留后手，以后夹在中间的第三四批楼群我还卖不卖了？！难道
让那时候的销售额是零吗？前面轰轰烈烈卖了一些，后面毫无业绩，我们还留得住
这个发展商吗？！”
    但是业务经理有不同意见，他们觉得这个房地产开发商不是稳中求健型，而是
好大喜功型，如果首战失利，公司为保障后期推广留着一些好销、畅销房，万一开
发商认为我们推广不利，换了其他公司推楼盘，我们岂不是把肥肉拱手相让，自己
先挑骨头啃？！
    这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问题，他们很自然的分析起这个开发商来，因为决策也取
决于他的性格，实在有些进退维谷，而且现在公司之间竞争很厉害，稍有闪失都可
能失去一个重要的米饭班主，同时被香港老板骂得狗血喷头。
    这时秘书走进来对北萍说道：“来见工的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北萍道：
“人事部看过没有？”秘书道：“是人事部筛选出来的。”北萍无奈的起身，交待
了几句，便向会客室走去，桌上已放着一叠表格，每一份都有求职者的照片和简历
简介，北萍来不及细看便依序请求职者进来面谈，她当然绝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
下碰上佟靖野。
    佟靖野也愣住了，他还是在多少年前的公司上下班专车上看到北萍那么一眼，
当时北萍骑了辆破自行车，木着一张老师脸。现在是今非昔比了。他穿了一身最贵
的西装，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为的不过是一份办公室总务也就是打杂的活儿。
    北萍终究是一个念旧的人，晚上她打电话回家叫虎子自己去吃麦当劳，然后跟
佟靖野去了一家餐厅，请他吃饭，顺便也聊一聊。
    她现在是可以笑谈往事了，阅历使她身上的感情色彩越来越少，尤其是家庭中
亲人的彼此伤害，令她懂得了生活的全部，她再也不会为一首雪莱的情诗而彻夜难
眠了。然而，佟靖野的心情就跟她完全不同，佟靖野现在是最落魄潦倒的时间，除
了公司准备合并， 自己属于分流人员必须自救找工作之外， 沈蔷在加拿大又有了
“生存伙伴”。这件事不是他打电话发现有男人接听而败露的，事情完全没有这么
文艺。
    沈蔷自己给他写信，告诉他身边有人了，不是为了爱，是“合作社互帮”性质，
还告诉他那人长的怎么样，是干什么的，沈蔷在信中叫佟靖野也找个“伴”，别太
苦了自己，凡事想开点，但他们一定不要爱上对方，还是共同争取团圆的一天，过
上安宁幸福日子的一天。
    佟靖野也觉得自己的个案很畸形，但他对沈蔷就是恨不起来，沈蔷也是一个很
努力，很要强的女人，没出国的时候对他关心备至，现在又能对他坦诚以待，她出
去也是为了搞掂身份、积累财富，然后拉佟靖野一把，至少两个人都有外籍身份，
再到国内工作的范围就较大，待遇也会完全不同，女人在这个时代已成了滚雷英雄，
真是赴汤蹈火，他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这些内心独白告诉北萍，不是不相信北萍，北萍毕竟是他
第一个倾心相爱的女人，而且这次邂逅重逢，他觉得北萍的性格、为人都没有变，
只是以后他会建议她头发稍稍留长些，不要给人女强人之感。而是男人都是很重面
子的，可以看出来北萍现在做得很好，工作出色，人也年轻了许多，说明生活上没
有太大的挫折，他实在不愿意让北萍看低他，看扁他，庆幸当年没有嫁给他。
    所以佟靖野把自己的家庭说的很幸福，还把沈蔷和孩子的照片从钱包里拿出来
给北萍看，至于自己转行，那是外贸系统大环境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很正常
啊。佟靖野夸妻子能干，在加拿大的一家大公司做事，他自己都觉得鼻子拉长了，
因为有时沈蔷会打电话回来，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
    北萍见靖野什么都好，心里还是颇宽慰的，她对靖野说：“我们公司的空缺其
实并不合适你，我有一些朋友在外资公司，我会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因为你
完全是有能力的。”听了她的话，靖野也很感动，脱口说了一句，“看来我们是前
缘未尽。”北萍笑道：“别胡说啊，我们现在都是过来人了。”靖野道：“过来人
也可以是好朋友啊。”
    佟靖野说他曾在报纸上看到汪俊生带团出国演出的消息，又小心翼翼地问北萍
现在过得怎么样，北萍倒没有渲染自己的恩爱生活，只轻描淡写的说还行吧。
    一九九五年是泰森电子有限公司步入辉煌的一年，当年电话机的产量三百五十
万部，年销售额达五亿元，出口创汇四千八百万，产品远销欧美、澳洲、亚非等六
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公司创建至今，交国家税金三千万元，被特区政府连年评为利税先进单位，同
时公司还被评为“中国高新技术百强企业。”
    新厂区——泰森电子城正在紧张的修建之中。
    然而，于冰和萧沧华之间的矛盾冲突越来越尖锐，有时根本无法调适。不是感
情上的问题，于冰最终决定留在泰森公司，很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像她这样每天面
对所爱，既不能表达也不能迴避的日子一开始简直暗无天日，但她看出来萧沧华是
真的需要她，真着急。她也不愿意用公司的巨大损失作代价，感情用事，葬送了自
己亲手创下的事业。如果是为赌一口气，那她会一辈子生活在自责里。
    丽娜和萧沧华的确也分手了。丽娜曾经劝过于冰，对这个人，你不但要表达，
而且要暗示，比如你经常给他堡中药，递给他药时要故意碰到他的手，有时自己也
要生点小病让他来关心你，不要整天像个妇女队长，累死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于冰也觉得奇怪， 丽娜怎么能这么冷静的说些， 丽娜看出了她的心思，道：
“告诉你吧，我真正爱过的人是我的前夫，你看他多对不起我，把我害得好惨，可
我现在还爱他。对别人，我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我喜欢萧沧华，但是我更爱你，姐，
我心疼你。”
    每当丽娜说这些时，于冰总是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她爱一个人
就会用心去爱，根本无技巧可言，加上在情感问题上，她都有些自卑了。
    她觉得她都活得不像女人了，丽娜说：“我心疼你”的时候还会摇着她的胳膊
撒撒娇，声音也拐了几道弯，男人怎么会不喜欢她呢？她是天生不会这么做，以后
也没有碰到过能把她娇惯出来的男人，现在如果她非要这么做话，准把男人都吓跑
不可。
    总之她跟萧沧华的矛盾不是感情问题，而完全是工作中的原则问题。
    一开始的起因是萧沧华把他的大舅子，也就是王玲的哥哥王峰调到公司来当办
公室主任，这件事他不仅没有跟于冰商量过，甚至都没有跟她透露过。这显然是于
冰上次“辞职事件”的延续，萧沧华有多疑的一面，他不能再让釜底抽薪，并且公
司现在家大业大，他必须找可靠的人来管理。女人的自制力差，他一直是很相信于
冰的，但这回她令他失望并警觉。
    本来于冰对王峰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慢慢发现王峰到公司里来，只做两件事，
一是抓权，二是拍马屁，凡事只要萧沧华满意，其它一概不管，从来也不跟各部门
沟通，弄得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有意见，碍于萧沧华的面子也只有三缄其口。
    王峰是公司已具规模以后才来的，并不知道以前公司仝仁的奋斗史，认为是他
妹夫能干，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所以大伙不但应该感激萧沧华，而且也应该看着
他的脸色行事，他不仅不把平级主管放在眼里，对下属吆五喝六，就是对于冰也做
出一付不买帐的样子。
    这些于冰也没太放在心上。但王峰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工作上，许多重大的事情
他疏于做调查研究，做细致的核对，凡事只图快，好到萧沧华面前领功，结果不是
被骗，就是事态出现僵局，有时一次性就损失几十万，上百万，公司还要拿出大数
额的资金去打官司，公司里的人谁都不愿意去揭萧沧华的疮，只有于冰这种“我不
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人会去跟萧沧华吵。
    萧沧华认为一个大公司不可能完全不出现决策失误，他觉得王峰的工作热情很
高，而且也不贪财，没发现他利用权力为自己谋私利，于冰不应该咬住他不放，而
于冰觉得，泰森公司要做大，真的要走向世界，绝对不能搞成家族公司，因为萧沧
华又招了自己家的两个亲戚到公司来，她对萧沧华说道：“中国的企业家都是农民
企业家，成功时君临天下，安插亲信守住家业，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曲折，也就再也
不想听新的问题新的麻烦，喜欢听好听的话，我看你现在就是这样。”萧沧华听了
以后非常恼火，他最不愿意与农民这两个字相联系，他觉得于冰的话有些过了。但
于冰是得理不让人的人，看到萧沧华脸已经沉下来，又道：“大企业不像小企业，
大企业容易人浮于事，公司又只有形式上的董事会，凡事都凭你一句话。我觉得大
公司就不能决策失误，决策失误会毁于一旦。公司必须有实质上的董事会才有可能
避免决策失误。”
    萧沧华独断专行惯了，喜欢树立个人权威，他当然听不进于冰的意见，再优秀
的女人也是女人，女人就是事妈，喜欢把事情越分析越复杂。
    说来说去王峰是导火索，萧沧华不快道：“如果当初不是你突然辞职跑掉，我
也不会叫王峰来。”于冰当时听了他的话颇感寒心，心想我突然离开，你不想想我
心里有多痛苦，反而想对付我的应急措施，在你的心中，除了你的成功还有别的东
西吗？！建立电子大厦不如说是建立你的成功大厦、自尊大厦，如果你要的仅仅是
这些，任何友谊和情意都不会在你心中留下位置，那也只能证明我看错了人，并且
把你神话了。
    每回从王峰的问题谈到公司的人事管理，都是不欢而散。
    此事未果，财务方面也有了问题：宋乔娅给杨志南在深圳注册了一家公司，现
在公司要向银行贷款。宋乔娅想让泰森公司做担保，于冰不同意，但萧沧华还是答
应了。于冰提醒萧沧华：“杨志南对他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负责任，你敢相信他能搞
好一个公司吗？！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是担保，被起诉的是我们，赔钱的也是我们！”
但萧沧华觉得宋乔娅是他多年的朋友，杨志南又是杨三虎的儿子，泰森如果不肯出
头担保，他有点拉不下面子。
    于冰一针见血道：“你不能太讲情面了，我们这方面的教训还少吗？当初你也
觉得高飞带出去的港币本票额太高，就是碍于情面没有制止他，差点被他把公司搞
垮……”萧沧华对这件事本来就讳莫如深，冷不丁被于冰揭短，可以说是恼羞成怒。
其实萧沧华对高飞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他曾瞒着公司所有的人，包括于冰，两次去
香港，根据回忆出来的蛛丝马迹，希望能找到高飞，并且，他记得曾无意之中看到
高飞有一本玻利维亚的护照，他还独自一人去了一趟玻利维亚，均未找到高飞。
    现在他要为杨志南的公司担保，钱额不算太大，他作主这根本不算什么事，想
不到会在于冰这儿受阻，而且还把过去的烂事翻出来说，萧沧华简直火透了：“这
件事我让你管了吗？！你怎么这么多事？”
    “你怎么知道杨志南办的公司就一定会垮？！做生意和处理个人的私事是完全
不同的两回事，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再说我已经答应宋乔娅了，你执行
吧。”萧沧华甩下这些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萧沧华远去的背景，于冰心想，我这是何苦？！公司的钱又不是我的钱，
撒出去收不回来，大家干净，我有什么必要出头跟他吵，这不是把他越推越远吗？！
现在萧沧华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为杨志南的公司做担保，既不是泰森的第一次，
也不是最后一次，北京也有许多干部子弟，托关系找到萧沧华。为的都是这一类的
事，而且来头很大，什么副总长、军委副主席的关系，萧沧华基本也是有求必应，
除了情面这一关，他也很相信关系网，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可分割的一部
份，但于冰却觉得这是公司存在的最大隐患之一。
    得到担保以后，宋乔娅并没有就此打住，她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叫志南的公司
在深圳站住脚，又去找萧沧华死缠活磨，要拆借、转贷泰森帐上的资金，这次于冰
坚决不同意，跟萧沧华大吵了一架。
    她没有办法，她觉得只有这样做才问心无愧，事实上也是为爱使然，可是有谁
能理解这样的爱呢？！
    有一天，宋乔娅从深圳赶回广州，晚上吃饭的时候对杨志南说道：“我今天见
到于冰的儿子了，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志西跟她不是没孩子吗？”听了她的话，志
南一言一发，还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中午在于冰的办公室，杨凯来找于冰拿钥匙：“忘在家了。”于冰问道：“那
爷爷呢？”杨凯道：“不知道，反正家里没人。”于冰就把自己的钥匙给他了，叫
他赶紧回家。杨凯走后，宋乔娅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得这么像我们家杨志
南啊？！”于冰低着头正在处理文件，没搭她的话。
    出于好奇和纳闷，宋乔娅把这句话说了好几遍，于冰本来就为转贷资金的事对
她有意见，害得萧沧华和于冰好几天不说话。这会儿也就憋不住顶了她一句，“像
杨志南，你就回家问问杨志南嘛！”
    没有人看好宋乔娅和杨志南的婚姻，预计都是三个月的寿命，顶多不会超过半
年。但他们好像过得还可以，也维持了不短的时间，又有人说这是杨志南羽翼尚未
丰满，做大了有了钱一定不要宋乔娅，这还有待时间去证明，不过眼下倒没有看出
来有太大的危机。
    并不是宋乔娅对杨志南言听计从，杨志南还是从心里感激宋乔娅在他最困难的
时候救了他的烂命一条；也不是杨志南要看宋乔娅的脸色——就算是看钱的脸色吧。
杨志南这种人从小就没低过头，他就是想服软，有时也未必做得到。但宋乔娅这个
人有一个优点，她年纪大了，生活道路也比较坎坷，外加她出身在干部家庭，性格
也比较大大咧咧的，所以她特别懂得要给杨志南一个空间，大部分的时间，她在公
司里忙，有时就住在公司，周末和星期天才回家和杨志南聚一聚，她知道杨志南不
爱她，日对夜对是一种酷刑，再说她一个人生活惯了，加上忙，也没有太多的性要
求，时间长了，他们彼此发现对方还真是一个理想的说话对手，可以天南海北，无
所不谈，也比较能说到一块去，这倒是他们俩人共同的意外收获。
    爱情实在是太奢侈了，其实在杨志南的内心里就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有什么爱情。
他不是一个能为稻粮谋的人，理想中的生活就是生活在他熟悉的圈子里，他年轻的
时候风流过，后来和莉莉又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感情，他觉得这就够了，人不能什
么都想要，他平白无故享受到宋乔娅辛勤创造出来的一切，固然他们是各有所图，
但他也该帮助、配合宋乔娅，保住相安无事的日子，也算公平合理。
    他再也没有去找过莉莉，可能他们这辈子就是注定有缘无份吧。
    在饭桌上，杨志南几次要转换话题，都被宋乔娅给拉回来了，她就是奇怪于冰
哪来的孩子？为什么这孩子跟杨志南长得这么像？杨志南烦了，道：“如果哪一天
我带回来一个儿子，告诉你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他妈妈已经死了，你会怎么样？！”
宋乔娅瞪大眼睛，志南心想，她还不把我给生吞了？！没想到宋乔娅眼中的光芒一
下就黯淡了：“我哪能碰上这么好的事？！”一脸的遗憾。
    宋乔娅是真心喜欢孩子，尤其是看到杨凯，挺帅气的小男孩，她自己年纪大了，
又有子宫肌瘤，不可能生得出孩子，还曾想过领养一个呢。但杨志南对她的反应表
现得很冷静，心想女人都是心口不一的，嘴上一套，事到临头，说不定寻死觅活的，
所以他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
    他既没有去看过杨二虎，也没有去看过杨凯，他不愿意面对过去的一切。
    只风光了两年，杨志东所在的迅冷空调厂就元气大伤。起因是一次政府行为，
上级领导为了迅冷的产值好上加好，把它卖给了一家香港公司，以为会在生产和管
理两方面更上一层楼，想不到国情不同，机制也不同，大换血造成了大流失，这次
变故使迅冷的骨干力量走了三分之二，不仅产值下降，而且人心浮动。
    香港人并不是什么都玩得转，有时会把一个好的企业玩死。这血的教训多少改
变了某些领导天真的初衷，代价是砸掉了迅冷的牌子做学费。政府在万般无奈的情
况下，又从港方手里收回了这块牌子，然而迅冷在疗伤、恢复期间，珠江三角洲乡
镇企业的空调产品如一匹匹黑马，电掣般的占领了市场，以价格的优势、过关的质
量和良好的售好服务赢得了用户。
    负债经营是迅冷的硬伤，它是靠银行贷款发展起来的，这就是迅冷设法扩大再
生产。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上一次的“靓女先嫁”的风波，迅冷也未必经得住后来发
生的业内群雄逐鹿的惨烈的淘汰战。所以在苦苦支撑了一段时间之后，迅冷被迫停
产。
    志东的前途已是凶多吉少，群英一直呆在旧厂，情况本来就不好，完全是计划
经济的路子，市场经济的风潮一来，无线电专有设备厂就成了断奶的孩子，不是死
也是死。成批的工人下岗，工人都没了，还要医务室干什么？！所以不等群英反应
过来，她已经坐在家中待业了。
    这完全是她没想到的，坚守革命岗位这么多年，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
就一夜之间成这样了呢？！现在这个岁数，这付样子，就是想当鸡（妓）也没人要
啊！群英真是一腔的愤恨不知向谁诉说。
    美容院她是不去了，家里也要过紧日子，小慧的零花钱也被取消了。
    形势所迫，群英还是去人才交流中心做了登记，找上门来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好
工作，用人单位也是欺行霸市，要一个勤杂工还得大专学历，并且精通外文、电脑，
这不是招总经理的条件吗？！
    在这期间，群英为了自救，也参加了传销大军，她当过化妆品莎莉小姐，销过
摇摆器、磁性床垫、减肥药品，最终都是破财成了传销难民。
    现在的群英在一家快餐店做服务生，工作是清除顾客餐后的托盘，打扫卫生，
保持餐厅清洁。这家快餐店是比较有名的连锁店，所以经常会有促销活动，有一次
给食客奖励的是绒毛斑点狗，公司要求每个职工戴一对斑点狗的狗耳朵。年轻人戴
了狗耳朵当然调皮好看，群英戴一对狗耳朵就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胖狗，别说碰到熟
人，她自己对着镜子都哭笑不得。
    本来群英是可以到志西的饭馆去工作的，曾经在她的厂效益很差的时候，志西
就劝她到“佛有缘”来负责采购，因为当时的采购员太贪，报虚帐报的太厉害。但
群英不肯，心想当初志东可以当店主之一都没来，我现在跑你这儿来当一采购算是
怎么回事？！所以给多少钱也不干，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现在的佛有
缘已经三易其主了，但不管易给谁，不管装修成什么风格，都与杨志西毫不相干了。
志西把饭馆给卖了。
    经营不善当然不是小问题，但也许是“佛有缘”这块牌子就沾点灵光，所以生
意一直还过得去。只是杨志西自上次出院之后，旧病一直时好时坏，总是病痛缠身，
把他折磨的心绪烦乱，有人看他拖的辛苦，便劝他吸一支大麻压一压病痛，从此走
上万劫不复的这条路。
    金山银山都能抽掉， 化作青烟一缕， 何况小小的“佛有缘”？！毕竟志西对
“佛有缘”有着深厚的感情，不忍葬在手中渣都不剩，便忍痛割爱，放它一条生路。
    接手的人都没有把牌子做大，大概是与“佛有缘”无缘吧，只有杨志西心里明
白，佛系善缘，自从他离婚之后，“佛有缘”就风光不再了。
    据公安人员分析，惨案是在后半夜发生的。
    当天晚上，伟克药业公司为“胃安”中成药的研究成功开庆功会，会后是聚餐，
可以喝酒但不能喝醉。
    经过反复的科学分析和推断，伟克决定上马新药“胃安”，由杨志高亲自出任
攻关组组长。研制工作是复杂和艰辛的，伟克耗资几百万元，专家们昼夜奋战，经
过上百次的试验，终于使新药研制成功。
    “胃安”这一新药是集名方、民方、土方之大成，其中有些药的药理反应不准
确，剂量就难以掌握，志高见专家们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记录下服药后的反应，
自己也要求和他们一样，有时加大剂量时，全身会很不舒服，甚至胃部痉挛、大汗
不止，但志高都挺过来了。
    自上次探家归来，志高把王五更带到了深圳，但五更耳聋，干不了别的，志高
就安排他看守药品仓库。五更很珍惜这个机会，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仓库里打扫的
一尘不染，他还经常清查、倒仓，防止药品发霉，同时力求仓数准确。晚上，王五
更就睡在仓库里，所以自从他当了保管员，以前偶有发生的药物失窃情况再也没有
出现过。
    五更心细，他怕晚上出事自己听不见，就私下里在床头按了几个灯泡，涂上红
油漆，如果有人潜入仓库，碰到他暗设的电线，红灯就会一闪一闪地把他晃醒。
    庆功会之后的聚餐，许多人喝了酒，王五更也不例外，所以晚上睡得比较死。
不过王五更曾经是一个军人，军人的素质就是任何时候都会半梦半醒，保持高度的
警觉状态。
    行窃的人中肯定有内鬼，首先他配有仓库的钥匙，而且他知道公司今晚聚餐，
并且偷的药品全是吗啡和杜冷丁，这说明他很了解厂里和仓库里的情况。
    当人们发现王五更的尸体时，他向前扑倒在血泊之中，看得出来他曾同歹徒做
过殊死的搏斗，最终脑后被重物砸裂，背部布满了刀伤。
    刚一到公司上班，杨志高就接到厂长老李的电话，志高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他急忙开车到现场，远远的就看到两辆警车停在药品
仓库的外面。
    他一直以为把王五更带出来会改变他的一生，事实上王五更在深圳也的确活得
很开心，车间里的一个打工妹看上了王五更，两个人眉目传情，关系发展的也很正
常，杨志高还叫他们一块到他家去吃过饭。他真不敢相信，是他把五更给害了。
    以五更的身手和反应，对付三四个歹徒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听不到，来
自后面的袭击会要了他的命。地上还散落着几张溅血的大团结，想必是五更认出了
歹徒，他们希望并说服他成为同伙，五更是好样的，他不仅是一个称职的仓库保管
员，而且永远是一名战土。
    杨志高的心情非常沉重，为了协助公安人员尽快破案，他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到
家。
    他怕影响小毛休息，便摸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迷糊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
着，王五更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心里难受极了。
    这时，他的眼前突然一片雪光，章小毛面色阴沉的靠在电灯开关的旁边，一脸
兴师问罪的样子。
    是的，章小毛是曾经表白过杨志高无论怎么做她都不会管，但这仅仅是表白，
女人的表白是最不能当真的，她们信誓旦旦，然后就相信了那些猜测是现实，立刻
为自己的委屈悲愤不已，誓要讨回公道，死也死个明白。
    志高从沙发上坐起来，面色阴郁道：“你又怎么了？！我现在没精神跟你吵架。”
小毛毫无铺垫的向他吼起来，“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看见我当然没精神了！”
    她真是压抑的太久了，自从志高邂逅了抗美，回到家里别提多高兴了，立刻向
她报告了这个好消息，本来她想佯装不知，但见志高是真心高兴，心中不免有些醋
意，便道：“我在医院曾经碰到她，忘记告诉你了。”表情讪讪的，志高看了她一
眼，什么也没说。
    小毛现在变得越来越敏感，总觉得志高不知哪一天会突然离开自己。她觉得他
太全面了，是许多女人心中的理想对象，年轻的女孩就够她提防的了，现在志高又
碰上了他过去喜欢的人，每次志高晚回家，她都怀疑他是去和抗美约会去了，每回
他接听手机，嗯嗯啊啊的她就觉得这电话是抗美打来的，她的精神几乎都快崩溃了。
    今天她替志高清理西装，又在他兜里发现了一封郭君虹写来的信，情意绵绵的
好几大篇，原来他们根本就有这一层关系，当时装得特别无辜，连她都相信了自己
是道听途说，冤枉了志高，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他。现在才知道她被他们骗了。
    眼下志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是陷入到三角恋爱中去了，一边是过去的
心上人，一边是年轻貌美的大学生，章小毛现在看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已具备了充
分的想象力，想象自己和志高生活中的各种可能。
    “这是什么？！”她把郭君虹的信摊放在志高面前，志高无甚表情道：“我今
天没心情谈这些，公司出了大事……”不等他说下去，小毛气急败坏的打断他道：
“你少给我来这套，又是你清白无辜，又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信上怎么说的，你
自己看看，‘让我们在心中完完全全占有对方。’这是什么意思？我今天非让你跟
我说清楚不可！”志高突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本来他看见小毛醒了，也想跟她说
说王五更的事，说说自己内疚的心情，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甚至都不愿意看章小
毛一眼。
    在这个家中，逃避总是他的第一选择，他实在不愿意争吵不休，为一些无聊的
事，尤其现在半夜三更，左邻右舍会怎么看他们，想到这里，他便起身大步向门口
走去。
    然而，章小毛先他一步挡在了门口，她似乎也是在这个晚上犯起了犟劲：“你
别想一走了之，每次都是这样，你甩手走了，我整夜整夜的不能睡觉，这样的日子
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也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你这么折磨我是不是
就等着我说这句话？！”“我没折磨你，是你自作自受。”“杨志高，你还有点良
心没有？！”章小毛脸色铁青，突然大力的拉开大门，“你走，你现在就走！我在
你眼中是块破抹布，儿子是你的吧，我把五一杀了！”
    不等志高做出任何反应，小毛已经气势汹汹的往五一的房间奔去，志高冲上去
拦腰抱住小毛，大力的搡了她几下，也急眼了，“你疯了？！闹什么闹！他明天还
要上学呢！”说完把小毛推到沙发上，小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心烦意乱的志高扭头出了家门。
    下半夜，他是在自己的汽车里渡过的。
    一九九六年，投资三亿元，占地四万平方米的泰森电子城一期工程建成投产，
蓝白两色相间的电子城主体建筑屹立在蛇口南头工业区，规模宏大，气势夺人。厂
区内平坦宽阔，车库里整齐停放着大货柜车、面包车以及迎宾小车若干辆，车间里，
在原有二十条现代化生产线及整套电脑检验设备的基础上，又引进了当今世界最先
进的检测、检验设备及电话机生产线二十余条，配以全自动波峰焊机、表面元件装
贴机、新型注塑机、高速丝印流水线等全套现代化生产设备。年外销额已达两亿。
    面对巨大的成功，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是于冰除了高兴之外，心情会更复杂一
些。首先是她和王峰的关系已变得白热化，本来是工作上的分歧，但王峰到处散布，
于冰在公司的权力过大，借负责人事部拉山头，搞宗派，形成自己的势力，从而与
萧沧华抗衡，现在萧沧华办什么事还要看她的脸色。
    王峰还说，有人说于冰什么都不图，先不说天下有没有什么都不图的人，就说
她的不图是为了有所图，图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我妹夫对我妹妹好着呢，有
她什么事？！于冰最受不了的是萧沧华对这些传闻缄默不语，她在心里承认她爱萧
沧华，但人的感情是崇高的，不能被人随便亵渎，她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王峰和萧
沧华都伤害了她。
    其次是她和萧沧华的矛盾也没有真正解决过，在公司股分制改造、集团化等问
题上分歧颇多。最终于冰明白了萧沧华为什么根本不可能接受她，因为工作上的问
题已经够复杂的了，如果再掺杂男女私情，所有的事都会搅成一锅粥。解决的办法
也不是没有，那就是他们中间总得有一个人改变自己，萧沧华是不可能改变的，而
她爱的方式也不会改变，她如果柔顺一些，服从一些，在原则问题上也不要太自我，
事情也许不会铁板一块。
    但在成长过程中，于冰一样成熟了，在许多问题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她曾经
把自己对公司经营管理的一些想法写成论文，寄给美国哈佛商学院经理班的一个教
授，引发了这个教授的兴趣，并在他来访中国时，特意到泰森电子城参观、考察，
与于冰共同讨论一些问题。
    一般的男人都不喜欢女人太有光芒，就像有的男人找了电影明星，一结婚就让
她息影，大凡复出的时候也就是婚姻解体时候，否则就一直默默无闻下去。
    萧沧华也承认于冰有时候的意见是对的，但他还不习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
至少他不会喜欢这一类的女人，在女人的问题上，他的观念相当传统，甚至存有一
些与他本人不相称的偏见。
    不过爱情是很奇妙的东西，人不会因为对方完美才去爱，却常常是因为爱觉得
对方完美，这就是普天下数不清的情愁的根源。
    于冰对萧沧华的感情也是一样，可以有一千条理由恩断义绝，转身离去，但又
做不到，这是人生中最苦的一件事。
    初秋的一个下午，公司里像往常一样，各部门都在忙碌着自己份内的事，这是
普通的一天，快下班的时候，于冰来到萧沧华的办公室：“下班以后，全公司开会，
在五楼大会议室。”萧沧华一听就烦了：“全公司开大会，我怎么不知道？”于冰
平静的望着他：“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准时参加啊。”说完就走了。
    想来想去，萧沧华也不明白什么事要这么兴师动众，电子城建成投产之后，他
始终叫大家保持低调，不必大肆铺张庆祝，王峰认为这是一个和政府官员联络感情
的有利时机，不妨大宴宾客，新闻媒体也一勺烩了，他的提议被萧沧华臭骂一顿。
    他还没有利令智昏到这个地步，虽然他不满意于冰尖刻的批评，但农民企业家
这几个字总会刺激和提醒他摆脱掉一些世俗的理念。他并不是不重视造势，早在一
九九四年底， 公司一举通过ISO9001质量标准体系国际国内双认证，成为国内第一
家取得进入国际市场通行证的电话机制造厂商。萧沧华就是调动一切人力物力，在
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新闻发布会，消息刊登在几家权威大报上，影响深远。他决不
会在土财主式的吃吃喝喝上做什么文章，借此炫耀自己更是很可笑的事。
    这次会议到的人很全，可以说是济济一堂，全公司的人都到了，就连不容易跟
大伙碰面的冯超也在那谈笑风生，跟辛笛等小姑娘耍贫嘴。
    萧沧华进会场，找位置坐下，人们安静下来。
    主持会议的是于冰，其实她平常不大做抛头露面的事，今天有些反常，她先讲
了工作中的几个具体问题，简明扼要，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企业文化的重要性，会
无形中增加公司的凝聚力，她说自搬入新楼群之后，大伙还没有庆祝一下，今天公
司备了点心餐，各部门出节目开个联欢会。大伙高兴的嗷嗷直叫，公司还从来没有
过这么轻松、样和的场面。
    职工食堂的工作人员给大伙端上来了点心、水果以及尖果零食，辛笛走上台去
担任报幕员，她刚才还穿着工作制服，现在摇身一变，换成一袭长裙，发型也很时
髦相衬，人们高兴地鼓起掌来。
    节目在一个一个进行，妙趣横生，笑料颇多，萧沧华看到于冰也坐在下面看，
也笑的前仰后合，他向她投以赞许的目光，公司里这类事他是绝对想不到的，也不
会花精力去做，但总是在他比较薄弱的一面．于冰会不动声色的为他补场，这实在
是难能可贵的。
    他非常满意今晚的活动，花钱不多，但收效难以数计。他真是很感谢于冰做出
的这份努力。
    这时冯超突然站起来说：“我们欢迎老板来个节目好不好？！”大伙一块起哄
道：“好——”萧沧华十分窘迫，他哪里会表演什么节目，但难得大伙这么高兴，
并一个劲的鼓掌，辛笛过来救驾说：“就唱一个《父妻双双把家还》吧，叫冰姐跟
你一块唱。”
    大伙一听更是乐不可支，纷纷起哄驾秧子，把萧沧华和于冰推到台上。
    于冰还是比较大方的，这段黄梅戏又是耳熟能详，想到自己和萧沧华的缘分也
就是戏文一曲，台上亲亲，台下吾吾，不是我和你，心里这么想着，唱腔的喜悦、
温婉中，又不觉带进一丝忧恋，更是缠绵悱恻，别有一番韵味，把台下的人全听傻
了。
    有一瞬间，萧沧华也被这歌声打动了。
    节目表演完之后，联欢会才进入真正的高潮，由辛笛微笑的推出来一辆手推车，
车上竖立着一张大型的翻开的生日卡片，上面是全公司所有人的签名。卡片前面是
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
    人们纷纷起身，一边鼓掌一边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眼光齐齐地望着萧
沧华。
    他自己完全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热泪一下子湿润了他的眼眶，萧沧华素来不喜欢七情上面，但这一回他实在绷
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半天说不出话，于冰见状便对大伙说道：“让我们祝老板生
日快乐！并在今后的日子里让公司更上一层楼！”
    人们欢呼起来，于冰和萧沧华泪眼相望，第一次有了情感上的沟通，扩音器里
放出了流行歌曲“我的柔情你为什么不懂……，”他们故作平静地望着对方，深知
彼此是完全懂的。
    大伙再一次把萧沧华拥到台上去切蛋糕。
    这个晚上，心绪难平的萧沧华叫于冰陪他去散散步，于冰欣然接受。
    秋月似水，人行道上静悄悄的，微风在星光下轻拂着他们疲惫的身心，人只有
放慢脚步，安静下来，才会感觉到夜的温柔，然而在这样的晚上不发生故事，实在
是辜负了这遍地银辉。
    为了防止这在溶溶的月光下的争吵不休，萧沧华有言在先：“我们今晚不谈工
作”。博得于冰会心一笑，不过他们默默走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不谈工作几乎无话
可说，又是萧沧华打破沉静，“今晚真的没想到……谢谢你。”“什么时候学的客
气起来了，我还真不习惯呢。”“你提到的企业文化，对我很有启发，现在公司发
展了，不能再不重视这个问题。”于冰道：“企业以人为本，成败其实都在人心，
我就不同意你总是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说好了不谈
工作的，你又开始了。”萧沧华嗔怪的看了于冰一眼。
    他发现她的眼睛还是很温柔的，神情因专注和认真显得略有一点稚气，十分可
爱。她脸上的线条在月光的映照下变得和缓、细致又富于质感，萧沧华的心脏突然
剧烈的跳动起来。好在于冰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她来说，只要是跟萧沧华单独
在一起，即使是什么也不说，她都会感觉很幸福。
    不过，自从上次感情受挫之后，于冰虽然没有停止对萧沧华的爱，但她心里一
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那就是在泰森电子城建成之后，离开萧沧华。
    早知春梦终成空，何必当初又相逢？
    尽管是不舍，是依恋，也是精神寄托，但人都不能超越极限，她也不能再隐忍、
自苦，离去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她觉得自己可怜的都没有什么事情可交待，父母可
以跟着援朝，萧沧华会照顾好杨三虎，最终她会把杨凯带到国外去读书。一切安排
就是这样。
    这一天松霖给于冰来了封信。
    何冀中后来在段义波的厂子里，由临时工转为合同工，但在这几年的市场转换
中还是下了岗，他面前的两条路要么是重操旧业摆报摊，要么回延安，会有一份正
式工作。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什么伟大的爱情，那么于冰觉得，在她眼里，松霖对
何冀中的爱是最无私的。她有那么多的困难，还是让冀中去了延安，只有她懂得冀
中，别人都不愿意重回伤心地，但只有冀中会在那一片土地重拾自信，毕竟，他把
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留在了黄土高坡。
    冀中现在在延安地区邮电局工作，听说他工作的很出色，第一年就被评上了先
进。
    松霖在这封信里说，她最近准备抽时间去一趟延安，一方面是看看冀中的工作
环境，另一方面也想回村里看看。她问于冰有没有空，如果她们能结伴同行，那是
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松霖还写到：冀中来信说，延安这几年的经济发展很快，比如过去市话交换机
只有两千门，现在已达到两万门了，如果抗美要来，一定要带上她生产的电话机。
    看了松霖的信，于冰心里很激动，她想她可能真的是该走了，先回延安看看，
然后按照她的计划，去哈佛商学院读经理班，那个教授说，如果她愿意去，将是包
括台湾在内的第二十九个中国学生。因为这个班只收有工作实践经验的经理。
    一周之后，于冰给萧沧华留下了一封长信和一只煲中药的罐子，经过这些年的
演变，中药罐也从原始的沙堡，变成了自动断电的电子瓦罐。这封信并没有什么感
情色彩，只交待了一些事，比如北京、杭州办事处回款不利，又因他们卖得好而居
功自傲，于冰提醒萧沧华注意这些动向，不要等出了大问题才去解决。
    她也告诉了萧沧华她的去向和今后的计划。
    当萧沧华读到她的信时，于冰已经坐上了北去的列车，她不想那么快就到延安，
而是抱着自己生产的电话机，重走来时的路，感受一下时光倒流给她带来的一切追
忆。
    对于冰的离去，一开始，萧沧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虽然对只能共患难不
能同守业有些惋惜和怅然，但毕竟他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同时对人生的聚散不
会像文人那样感到溅泪，甚至在潜意识里，他还有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习惯了
一言堂，对争吵十分厌倦。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感觉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先是他会不自主的叫辛
笛通知于冰到他的办公室来，辛笛会说，冰姐不是走了一个多月了吗？！接着是他
总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现在是好了，公司里不会有任何人跟他吵起来，王峰像
奴仆一样唯命是从，公司里的人见到他都是恭顺、敬畏的目光，他还缺什么呢？！
    但他分明觉得，在他的心灵深处有一种遗珠失壁的落寞感怀。
    有一种人就像美酒，埋藏的时间越长，越能让人思念出她的芳香。不是扑鼻的
味道，而是慢慢弥散开来的，不为人察的清馨。
    直到有一天，萧沧华在上班的时候胃部不适，开始还是隐痛，慢慢的变成了刺
痛。那个电子药罐静静的放在他的桌面上，它空着，然而它曾经怎样的沸腾过啊。
萧沧华突然想到，一个女人还能怎样的去爱一个男人？！同一件事，做了十几年，
烧穿了数不清的药罐。这时，他和于冰共同工作和生活的场景与片断，包括他们撕
心裂肺的争吵，互不相让的僵持，一一在他的眼前闪现。
    思念像潮水一样在他心中涌动，多少年，萧沧华还是第一次认真的想到自己从
未谈情说爱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