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达尔在电影中出现的时候,透露出麻木的智慧。张惶失措地创造浪潮。他于 是便登上先锋派电影大师的宝座。 我喜欢戈达尔并热衷于他。还有描述。那是从一片黄昏中的大海开始的。还有 海上升起的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后来一个朋友来信告诉我,那是贝多芬在他晚年 最绝望的时期所写出的一组深沉而忧郁的歌。没有希望。只有写作。连听力也没有。 只有战栗和形同虚设的生命。 戈达尔戴着一副眼镜住在医院里。他就是这样意象似的箴言似的出现在《芳名 卡门》里。他神经质地晃来晃去。偶尔出现,说警句而且命令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随 时随地记录下来。扮演卡门的是那个美国的最美丽的女演员。她美到一种持重而又 不时在画面上裸露躯体。戈达尔的电影中充满了诗。除了卡门,还有一个叫克莱尔 的小提琴手,她穿着黑衣服而手中是一朵鲜红的玫瑰花。美丽的克莱尔是那么清纯, 但同时被什么所骚动。随时响起的绝望曲。清晨的、黄昏的、夜晚的大海。光从各 个不同的角度照射过来。水远的大海。卡门走来走去。空房间。朝海的窗。在淋浴 中手淫的男人。克莱尔心不在焉。枪声。擦拭大厅门灯的工人。银行被抢动。有人 倒下血流成河。有人在一旁读报还有人默默揩擦污血。绕过尸体。大海。还是大海。 水远的大海。大海和音乐。 我在紧张中在哆嗦中在颤抖中感谢戈达尔。戈达尔都交给了我一些什么?诗。 关于凡·高的宗教。色彩。节奏。改变正常的秩序。拼接和剪辑。还有散文。 我有时会在戈达尔的阴影下诉说。那不是模仿而是我们共同拥有了心灵的环境。 但总之是忧郁的。我。还有戈达尔那个很棒的老头儿。你们总是想反常。于是艰辛 就变成了受阻后的创伤。你们依然带着身上的流血的箭前行。那忧郁和悲伤就像堆 积起来的一片片残败的枯叶。叶的脉络中慢慢显示出爱和理想。但叶终是如幽灵般 飘走了。飘到那一片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遥远的山谷中。 于是我还想到了那个披头士列依。他四十岁刚过便死于非命。而也许那一颗罪 恶的子弹是为了拯救呢。在此之前海洛因其实早已结束了列依的智慧。他像一个怪 物般把自己绑在木椅上戒毒。他披着长发骨瘦如柴他吼叫他挣扎。三天之后他还是 要毒品要海洛因要封闭自己并不让任何亲人去接近他的身体。同样是无望者的忧伤。 列依早已长眠深谷。而那先锋的姿态永存。 我所以喜欢技术这个词汇。我觉得从技术这个词汇中可以找到一切创新的手段。 因循是人类最可怕的品质。甚至比丑恶还可怕。设想一个怠惰的人,他是连罪人的 价值也创造不出来的;而社会的进步,是要靠两种势力的搏斗的。所以应从技术中 去探求新的方式。技术之于我是一个过于清晰过于明确的概念。技术有时就是观念。 所以我喜欢把技术的含意注射到文字中,注射到你对人生和认知、情感,你的爱你 的恨和你的思想与哲学中。有时新的方式会产生新的哲学。比如同性恋者的哲学- -他们的世界观中没有女人;比如残疾人的哲学--他们的思维是残缺的没有手或 脚或眼睛或耳朵。就是这样,在意绪流淌的时候,景象就是思想。于是技术负载了 心意。 后来我问起他是不是能接受我的这方式。我告诉他戈达尔的确是个很棒的老头 儿,列恢也很棒,而《芳名卡门》于我很重要。 他开始读我每一篇发表前的文字。他认真帮我订正并提出其中存在的问题。他 可以清醒地看出我在某一个段落中的思想混乱和迷失。他要求我想。想明白再写明 白。让一个不是我的人去读我刚刚写出的文字,甚至是,让一个本行与写作几乎两 股劲的人去读我的文字,这简直是奇迹。因他我改变了以往的习惯。他之于我来说 也是一种新的哲学。 他说他可以接受戈达尔。 那么伯格曼的《野草莓》呢? 我读了伯格曼的这部电影剧本。那种如诗如画般的忧郁是渗透在旅途中的。那 个老人和他的儿媳。他们开着一部车回到了旧时的城堡。到处是野草萄的芳香。而 黑色的棺木正在被几道绳索慢慢放入深穴。死前他所迷恋的是什么?人一生中什么 是最值得回忆的?车停下来。他走进野草莓的地里。画面中响起的是一片欢乐的笑 声。孩提时的快乐。初恋的女孩。天堂里的声音。而他行将就木,那个女孩也早已 不知所终。这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时刻。但是当你满怀同情去想象的时候,你便能 得知那一切。那该是一种诗一样的人的精神。 野草莓野草莓野草莓。 我讲述这故事。 我所以坚持在稍有空隙的时刻去读书。 生命中我们或者忙于感受或者忙于读书或者忙于写作。不厚此薄彼。一切都是 有用的。我已经习惯于用一种“好孩子”般的勤奋、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艺术。 也许很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