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夜妆 第十二章 30岁危机 30岁生日刚过,乔伊立刻感觉到一种危机,老占的话经常在耳边响起,他说你都30岁了,年龄不小了,想当主持人的年轻人很多。乔伊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电视开着,电视里乔伊的脸被放得很大,比她在现实中的要大两三倍,至于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她时常感到疑惑。夜已经很深了,她在做一个采访舞蹈家节目的前期案头工作。她一直伏案工作,在素材本上写写画画,本来应该写一些与采访有关的文字,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这样并列的四行文字: 30岁危机 婚姻危机 职业危机 自我危机 随手写下的文字令她吃惊。生活原本已给她的一切,仿佛要在30岁那天,一夜之间统统收回去。听小夏说,30岁是人生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要是转好了,以后的人生就会变得很顺。可到底该怎么转折呢,小夏没说,说要靠个人体会。 乔伊体会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在30岁到来之前这一年,她与恋爱两年的恋人分手,突然心血来潮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也许当时吸引他们的只是陌生而新鲜的身体,所以两人的关系在婚后很快冷却下来。而那一对并没有结婚的情侣——赵楷和小夏,他俩的关系依旧甜蜜。难道自己真的陷入“有毒的婚姻”之中——乔伊以前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但她现在有点开始信了。 采访舞蹈家路赛是《乔伊秀》众多计划中的一个,由他编舞的《英雄》曾给乔伊留下过深刻难忘的印象。采访时间安排在周末的下午,乔伊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采访完舞蹈家,她还要到机场去接张晓光,他从纽约飞回来的飞机,恰好是晚上6点钟左右到北京。 有一束不祥的光,正好落到路赛脸上。灯光师调整了许久,节目比平时推延了一段时间开始。 “我总是想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我觉得人生就像跳舞一样,每一个节拍都要踏得很准,一个地方乱了,便无法进行下去。” 现在,路赛就坐在乔伊对面,他的脸相当英俊,近距离看他,比在舞台上看更具骨感,他的颧骨恰到好处地高挑起来,鼻子英挺,眼睛大而明亮。一谈到跳舞,他的话就特别多,他说他本来并不爱说话,但谈舞蹈的时候例外。 他说:“舞蹈实际上是个孤独的职业,真正能看懂舞蹈的人实际上少之又少,我是说那种从心灵深处能够理解你的人,可以视为知己的人,在这世上十分罕见。舞是风,是天上的云朵,是梦幻一样的东西,《英雄》那个舞实际上是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英雄梦,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 “男人的英雄梦是用不同形式表现出来的,而掌握了一种‘语言’的男人,是幸福的男人。舞蹈就是我的‘语言’,是我表达我对世界看法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我也不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是个俗人,并不像舞蹈中所表现得那么超脱。” 在去机场的路上,乔伊一直在想她与路赛的对话,“每个人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拼命钻营,希望获得成功”,她想起张晓光“拼命钻营”的形象来,心里的感觉是复杂的。机场路两旁的树刷刷向后倒去,乔伊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上,犹豫着待会儿见到张晓光,该不该把最近轰动娱乐圈的那件“大事”,主动告诉张晓光。 所谓“私生活”曝光,不过是一场误会。不知有没有好事者把电话打到美国,或者发个邮件给张晓光,他这么急着回来,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我总是想要跳舞,想要不停地跳下去。” 在乔伊采访路赛的一个月之后,路赛在美国演出时遇车祸去逝。年龄也是30岁。 玻璃通道 首都机场候机大厅的电子公告牌在高处翻来翻去,来回滚动着地点和数字,显示着各次班机起降的时间。乔伊正站在电子牌前仰头观看,后面有人拍了她一下。 乔伊回头,竟看见她姨妈柳叶儿。 “姨妈,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送一个朋友。” “朋友呢?” “已经走了,上天了,飞了。”柳叶儿用手在嘴前做了个飞的手势。 柳叶儿穿了件黑呢大衣,脸上施着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涂着近来时兴的浅色唇彩。她的头发烫成根根通电似的蓬松式样,像一团凝固的黑色火焰,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她说。 乔伊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想柳叶儿会不会告诉她,关于日记本里记录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想法使得她脸上涨红起来,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柳叶儿说:“你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说着,她带着乔伊往通往二楼的自动扶手电梯方向走去。乔伊觉得很紧张,不知柳叶儿到底要跟她说什么。短短一年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和朋友在云南漫游,城市发生“白色瘟疫”、人心惶惶,跟恋爱两年的男友分手,嫁给其实还很陌生的男人,直到看到柳叶儿的日记,日记里记录着30年前发生的事,那个秘密的、“见不得人的”女孩儿,到底是谁? 自动电梯无声地向前滑动,乔伊忽然有种幻觉,她望着站在比她高一层电梯上的柳叶儿,她和柳叶儿突然失去了原有的比例(时间在瞬间倒退30年),她变得好小好小,只有柳叶儿的腿那么高。 她们来到二层的玻璃回廊,蔚蓝色的天空在这里仿佛离掌心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似的。乔伊有种错觉,她从前好像来过这里,她和柳叶儿站在窗边说话,这种景象从前好像出现过。 柳叶儿忽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兴奋神情,她抓住乔伊的衣袖使劲摇晃着说:“乔伊,我找到她了?” “谁?” “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啊?” “你是说——” “对对,就是那个在夜里迷路给我水喝的人。” 乔伊在心里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她人呢?” “上飞机去了。我会等在这里,一直等她回来。” 乔伊知道柳叶儿的病又犯了,她必须马上给家里打电话,并且护送她回家。让柳叶儿这样一搅,她倒把接张晓光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在送柳叶儿回家的出租车上,乔伊接到张晓光的电话,两人说好待会儿回家见面,乔伊说她必须先去一趟她姥姥家。 张晓光说:“又是你姨妈病了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呗,”他慢条斯理道,“那我先回家了。在家等你啊。” 汽车在笔直的机场高速路上疾驰,柳叶儿靠在汽车后座上,半眯着眼,她看上去差不多已经睡着了,却又冷不丁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一个莫名的远方说:“要知道,那孩子还活着——” 乔伊心里一紧,生怕她说出“那就是你”这几个字来,而她说出的却是:“她在我心里,在这个地方。”柳叶儿的右手摸着左胸,“在这个地方”,她说。 随爱沉沦 这天夜里,乔伊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她听到遥远的风笛声从什么地方绵绵不断地涌来,那声音细腻、绵软,非常陌生。她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后头脑有点蒙,想不起来白天发生的事。 窗外起风了,震得楼道里的一块玻璃哗啦直响。遥远的风笛声已消失不见了,换了另一种声音——原来是电视开着,乔伊披上了一件棉睡服从床上下来,她到客厅去看丈夫究竟在干什么,却发现电视开着,他人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景象令乔伊有点伤心。 她靠在门边,望着熟睡中的丈夫,心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们真的结婚了吗?她去关电视的时候,把丈夫给惊醒了,“怎么,我睡着了吗?” 屋里很黑,电视机的声音也被关掉了,他们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僵持了好一会儿,都有点不知所措。在乔伊的想象中,丈夫刚从美国出差回来,肯定迫不及待地想做那件事,没想到他那么被动,乔伊在床上都睡了一觉了,张晓光还没什么动静,他甚至连澡都没洗,没头没脑地看电视。 “屋里挺冷的,你先上床吧。”他说。 “那你呢?” “我去冲个澡。” “那我等你。” 这一等,等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乔伊估计他躲在卫生间里抽烟,一边思考什么问题,一下子就忘了时间。淋浴的时间也很长,等他来的时候,乔伊已经睡着了。 夜里,乔伊梦见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走向自己。 他掀开被子,趴到她身上来。 毫无柔情蜜意,他只是机械动作着,有点像无声片里的木偶。乔伊想把这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推下去,当她往下看时,却发现下面是极高的城墙。他们躺在城墙上做爱,风很大,可以看得见星星。 身体彼此都没焐热,一切就结束了。 在相同的一个夜晚,另一对男女赵楷和小夏,他们也在做爱,他俩之间的热度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热烈了。 那天小夏早早吃过晚饭, 给自己煮了杯浓咖啡,准备写作。她的电影剧本已经写到了高潮部分,她常常彻夜不眠地喝咖啡,使自己的精神高度兴奋起来。她写作的时候,必须要使自己出现轻度幻觉,整个人好像飞起来一样。她很怕自己笔下出现平庸的画面,力求每一笔都精彩,她一边写,一边演,一边流眼泪,她喜欢自己这种彻底放纵的状态,只有写作才能给她带来如此这般的快感。 写东西的时候,她通常拔掉电话线,关闭手机。如果有人来按门铃,她也假装没听见。 小夏喝着咖啡,一口浓香滚烫的咖啡,在嘴里滚来滚去,还没咽下去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小夏有一种感觉,赵楷此刻就站在门外。她来不及关掉电脑就跑去开门,门口有个巨大的纸盒子挡住客人的脸,小夏还以为是送外卖的男人找错人了,刚想把门关上,盒子后面的面孔慢慢露出来:是赵楷。 “赵楷,你什么时候改行卖比萨饼了?”小夏敞开门让他进来。 “买了比萨到你这儿来吃,真饿。”赵楷说,“小夏,你这儿有酒没有?” “酒倒是有的,不过我现在不想喝。” “我喝。” 赵楷盯着小夏的脸看,看了足有1分多钟,然后他说小夏其实我有话跟你说。小夏去拿碟子和刀叉,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搜出一瓶红酒来,“当”地一声立在赵楷面前。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那就喝酒。” 小夏把盒子里的比萨放进微波炉,调了一个时间。微波炉转动起来,香气很快四处弥散,钻到小夏和赵楷鼻子里去。小夏布置好餐桌,又把很久没用的烛台拿出来,点上蜡烛,关掉电灯。两人在烛火摇曳的餐桌旁坐下来,举杯的时候,小夏说了句话:“赵楷,我愿意嫁给你。” 赵楷说:“哦,不。” 赵楷不敢抬头看小夏的眼睛,他一直盯着一只酒杯看,声音很小仿佛喃喃自语地说:“她怀孕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晚餐,吃完了我就走。” “原来是这样呀。”小夏独自喝下一杯酒。 小夏一扬脖喝下那杯酒的动作,把赵楷吓住了。他绕过餐桌走过去,搂住她的头,无声地恸哭起来。 那一夜,他们整晚都在做爱,窗外的大风刮倒了几棵树,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以为跟他们有关,哭过之后,倒又抱在一起笑了。他们赤身裸体,身体之间没有一点距离,他们彼此说着安慰的话,他们说,还是不结婚的好。你看咱俩现在多好呀,要是结了婚,现在说不定已经分手了呢。乔伊和张晓光他俩之间就够呛。 他们相互搂抱着,说着话,天很快就亮了。 明天将发生什么,没人知道。说完这句话,两人就双双睡过去了。直到敲门声大作,人们才发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被别人从房间抬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全身赤裸,皮肤呈不正常的苍白颜色,据说是酒里有毒,还有人说跟死前吃的比萨饼有关。 一个星期之后,乔伊正在《乔伊秀》的现场录节目,她收到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小夏的电影手稿。手稿中滑落出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去。 乔伊从地上捡起照片,看见照片上四张灿烂的笑脸。那是他们四个一起在云南旅行时拍的,照片上的颜色还是新的,然而他们的故事却已经旧了,照片上的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是被爱情杀死和磨伤的。 恋恋红尘,谁能看破?灯光亮起来了,乔伊脸上的妆容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丝忧伤。 手机上的陌生号码 小夏死后,乔伊的手机上不断出现陌生的号码,他们都是冲着小夏那部未完成的手稿来的。小夏的自杀使她一夜成名,至于那部“神秘手稿”的下落,也被报纸炒得沸沸扬扬,因此能得到那部手稿,就成为不少年轻导演的梦想。 导演申军也打来电话,他是乔伊多年不联系的一个老朋友,这次冒出来也是为了小夏那个剧本。当时乔伊正在电视台化妆间里化妆,化妆师正在给她上睫毛油,小刷子在离眼球很近的地方晃来晃去,乔伊听见包里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申军,很久没联系了。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们很熟。“晚上我请你吃杭州菜,好不好?”申军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那段空掉的时光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是为了那个剧本吧?”乔伊说。 “哪里是为剧本,你还不了解我吗?来吧来吧,一起吃个饭聊聊天,都八百年没见了,怪想得慌的。” 乔伊“扑哧”一声笑了,说:“那好吧,我录完节目就来。” 北京的交通在傍晚变成一片混乱的海洋。天色阴灰着,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覆盖在城市立交桥的上空。天还没完全黑,路灯刚刚亮起。汽车尾部的刹车灯一颗颗犹如红宝石一般,在道路上整齐排列着,车辆的行驶速度极慢,一点点地往前蹭,乔伊只好在出租车上给申军发了条短信息:“可能迟到”。 汽车仍停留在原地不动,一辆辆汽车犹如搁浅在海滩上的巨型怪兽,龇牙咧嘴,却又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乔伊看见一个穿黑风衣的女子,她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行走,穿着一条有丝般光泽的黑亮长裤,风衣也是同质地的,紧身,小腰收得极细。她的长发掩去了半边面孔。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乔伊惊奇地发现,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竟是小夏。 “快开门!让我下去!”乔伊几乎惊叫起来。 “这儿不能停车。” “车不是停着呢吗?” “但不能下人呀。” “师傅你就帮个忙让我下去吧,我真的有急事,我要下车去追一个人。” 乔伊付了钱,从出租车里蹦出来,直冲冲地去追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 女子目不斜视,似乎对周围的道路情况非常熟悉,看都不看,只管往前走。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道路情况极为复杂,有走路的,有骑车的,有开车的。女子直冲冲地往前走,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她。就连变换不定的红绿灯也无法挡住她的去路,每当她走到一个路口,红灯“叭”地一声就变绿了,仿佛她手中握有可以控制世界的秘密武器。 她长发飘飘的背影,在暗夜里真是美丽。 乔伊一直跟着这个背影,直到她走进前面那家店,乔伊抬头一看,是她曾经来过的“老知青茶馆”。里面很热闹,每一个房间里都亮着灯,喧哗声把门帘子都顶起来了,那女子不知藏在哪里。 乔伊每个房间都掀开门帘探头看了一遍。她看到若干个柳叶儿,若干个叶峥嵘,她像一脚踏错了时空,跌进30年前的人和事当中,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唱着样板戏,那刺耳的唱腔就像有人用刀子在划玻璃,尖细而又吃力。 她站在四周都是房屋的天井里,感觉到一阵迷惑,不知那个长相酷似小夏的女子,将她引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房间传来清幽音乐,那个房间的玻璃窗正对着乔伊。乔伊注意到那个房间里的颜色呈橘黄色,是灯的效果吗?乔伊换了一个角度,果然看到墙角里有一个纸灯笼。她惊讶地发现,坐在朦胧光线里的那对男女竟是柳叶儿与一中年男子。 小夏是想要引她到这个地方来,让她看见眼前的一切吗? 死去的小夏冥冥之中想要告诉她什么? 如果自己真是柳叶儿生的那个孩子,那么眼前那个中年男子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乔伊没有闯入画面, 她只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想到事后她跟柳叶儿谈起这件事,柳叶儿拒不承认,她说:“乔伊啊,你看错人了吧?我哪儿会去什么茶馆酒吧之类的地方,那都是你们这些时髦小姑娘去的地方,我去干吗。” 乔伊越发迷惑了。 清淡可口杭州菜 那天晚上乔伊迟到了将近两小时,急匆匆赶到那家杭州菜馆的时候,里面有一拨客人已经吃好了,正叼着牙签往外走,乔伊很担心那群人里有多年不见的申军,就伸长脖子在那群人里仔细寻找。 记忆已变得十分模糊,她已经记不起申军长什么样了,但看见他应该能认出他。乔伊觉得那群叼牙签、高声说笑的人里应该没有申军。杭州菜馆前一片闪亮的车海,那群人钻进其中一辆,很快就消失在霓虹夜色之中。 乔伊跟领位的小姐报出“申军”的名字,小姐含笑点头,并转身带她上楼。二楼是米黄色的铺着地毯的狭长过道,不知为何呈香蕉形弯曲状,两边每一个包间里都坐满了红头涨脸、兴致极高的食客。他们有的高声谈着政治笑话,笑得喷饭;有的用黄段子下酒,笑得暧昧淫秽。乔伊对酒桌上那一套不大喜欢,她喜欢干干净净的雅致环境,那种“干净”主要是指语言和情调上的。 她从笑声中侧身穿过,有一扇门在她眼前打开,她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导演申军的脸。 申军请乔伊吃杭州菜,没想到老占也在,还有女演员陈羽婷,还有几个要红还没红的演员。申军大声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他说:“哎呀呀,我们的著名主持人来得可真早呀!我们都快吃完了。” “对不起。”乔伊说,“我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到哪儿去了?” “反正走错了。” 申军说:“几年不见,你还这么糊涂,一点儿都没变。” 申军把乔伊安排在他和老占之间的那张空位上。老占含笑看着她,笑而不语。清淡可口的杭州菜被一道道地搬上来,每一道都只吃一筷子差不多就饱了。乔伊对申军说你点的菜太多了,申军说大菜还在后面呢。 过了一会儿,小姐又端了很大的一条鱼上来,所有人都瞪着那死不瞑目的鱼,饱得只吃得下一个鱼眼睛了。 老占说:“我记得乔伊最喜欢吃鱼眼睛了。” 老占说话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和乔伊的关系很不一般,后来他又做了个“很不一般的动作”,拿了一双公筷亲自把大鱼的眼睛抠下来,放到乔伊的碟子里。 女演员陈羽婷说:“乔伊,我经常看你的节目呢。” 乔伊笑道:“都在骂我吧?” “哪里,《乔伊秀》办得挺不错呢,我很喜欢。” 乔伊知道陈羽婷说的是客套话,尤其是当着老板的面,她不可能说他们节目的坏话。饭局上说的话一般都不能当真的。所谓“应酬”基本上跟“应付”是同义词,一般不会提到实质性问题,也就是说,那天在饭局的现场,申军并没有提到小夏那个剧本,就跟没这回事似的。 老占一直坐在乔伊身边不停抽烟,一支接一支,好像整个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他暗中把一只手放在乔伊腿上,轻轻地揉揉、捏捏,然后又放开来。 乔伊专心对付那只鱼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有个演员提了个问题,让大家猜猜看,世界上哪儿的人个子最高。 申军说:“德国人最高。” 陈羽婷说:“美国人吧,应该是美国人,NBA里的人多高啊。” 那个演员告诉大家,世界上平均身高最高的国家,应该是荷兰,他们的平均身高是1米80,“是男女平均身高哦。”演员这样补充一句。 在大家热烈地谈论身高问题的同时,有一只手在暗中游走着,动作很轻,不易被人察觉,但它确实存在着。饭后申军一定邀请大家去KTV唱歌,乔伊不知道是老占事先安排好的,就跟着去了。 在KTV乔伊听到那首她一直很喜欢的阿芭的歌《给我给我》,此时此刻听来,颇觉意味深长。老占有时搂着她的肩,有时又把手放在她后腰上,一切做得不留痕迹,相当自然。 有个女孩手拿麦克风唱了一首歌,她的声音很像莫文蔚。身材也像莫文蔚那样好,可惜她不是莫文蔚,她当了好几年演员一点名气都没有,也不知她是怎么混的。乔伊想,往往是“怪物”才能成名,太正常的人与名气无缘。 “我是谁呢?” 这个奇怪的问题又在午夜里像汽泡一样冒出来,乔伊觉得头有点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