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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哨兵说:“昨天晚上,有一对狗男女趁着放电影大家都不在家的时间,躲在黄瓜地里偷情,被警卫发现了,一通追赶。不想那乱搞的男女就朝咱们这个方向跑来,躲得不见了。今天要继续追查呢!”

  黄莺儿正正军帽义愤填膺地说:“原来是这样!革命军队出现这样的事,坏我军威,太不像话了!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柳子函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投了原子弹了,一级战备,咱们今天不能去郊游了。幸好还可按原计划行动。这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也不知是谁干的!”

  两人告别了哨兵,请了假,出了部队医院的大门。黄莺

  儿捂嘴笑着说:“你刚才装得还挺像。”柳子函纳闷,说:“我装什么了?我没装啊!”黄莺儿说:“哨兵说的人是谁?”柳子函说:“不知道。也许咱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就找到

  嫌疑犯了。”黄莺儿说:“那伤风败俗的人就是咱们俩啊。”柳子函这才醒过神来,吐着舌头说:“天哪,原来竟是你我惹的祸!”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公路边。乡民们骑着小毛驴,两条长腿敲打着毛驴的肚子,头顶悬着篮子,篮子里装着无花果和杏干,兴高采烈地去赶集,尘沙飞扬,人声鼎沸。柳子函说:“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妃子墓。如果搭不到便车,咱俩就得骑着毛驴去见她老人家。”

  黄莺儿说:“不要说泄气话!时间还早,才刚刚开始等待。”说着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

  两个像豌豆一样饱满和青嫩的女兵,在夏季的早晨,站在路边翘首以待。风吹过她们丝绸一样平滑的脸庞,军帽边不安稳的发丝若有若无地飘荡着。一辆军用卡车在她们身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说:“我看病的时候见过你们,你们是驻军医院的医生。你们要到哪里去?”

  黄莺儿谨慎地看着停在身边的卡车,不言语。柳子函欢蹦乱跳地说:“我们要到妃子墓去。”

  “正好。我也朝那个方向走,稍微绕一下就把你们送到了。医生们,上车吧!正好我的副手今天没跟车,你们俩可以坐在驾驶楼子里。就算他在,我也要把他轰到大厢板上,哪能让咱们的女医生吃土挨呛啊。好了,请上来吧。”司机大敞车门。

  柳子函乐开了花。心想本是毫无把握地守株待兔,不料如此好运,天下掉下来辆顺路车,还有座位,真是太有福气了。她抬腿就往驾驶楼子钻,不想被黄莺儿一手拦下。黄莺儿转脸对司机说:“谢谢你。可是,我们不坐你的车。”

  司机和柳子函都愣住了。为什么?黄莺儿说:“你本不顺路,特地为送我们而拐道,我们心里不落忍。”

  司机说:“就为这个啊?小菜一碟!不过就是踩一脚油门的事,不必挂在心上。要真是不落忍,下回我看病的时候,不要总开磺胺消炎,开点好药,土霉素四环素什么的。”

  柳子函生怕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赶快说:“黄莺儿你就不要不要啰嗦了,快上车吧!”

  黄莺儿毫无商榷地坚持:“不,我们不坐你的车。”

  司机火了,说:“你们怕我是坏人?喏,这是我的军人通行证,看吧,我也是革命军人,保家卫国,军龄比你们还长呢!你不坐我的车这没什么,但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就是瞧不起我!”

  得!现在不仅仅是坐不坐车的问题,已经上升到尊严高度了。两人僵持着,柳子函也不知该帮谁,一筹莫展。狭窄的公路被汽车阻滞,毛驴们欢聚在一起,打着响鼻快乐地仰天长啸,把老乡头顶篮子里的石榴都颠了出来,砸到尘埃中,溅起一缕缕黄烟。

  正不可开交之时,一辆苏制吉普风驰电掣而来,猛一急刹车,尘沙卷地而去。车门开了,一个骁勇的军人跳下车来。柳子函定睛一看,如遇天兵天将,大叫一声:“宁连长!”

  来人正是宁智桐。他走过来,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卡车司机可能是个排职干部,看到宁智桐气宇轩昂来头不一般,就比较客气,敬了个礼说:“我要拉这两位女兵到妃子墓去,她们又说不去了,正在商量。”

  宁智桐说:“那边道路不好走,你一辆大车,拉的又是战备物资,赶任务要紧。这样吧,我送这两位女医生到妃子墓去,你就放心好了。”

  排长司机有了台阶可下,关上车门,一踩油门,走了。

  柳子函打了宁智桐一拳说:“宁连长,真没想到碰上了你,替我们解了围。”

  黄莺儿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宁智桐说:“我是钢铁战士。现在请两位医生检查一下,是不是痊愈了?”

  黄莺儿说:“检查也不能在大马路上啊。咱们快上车吧,一边走一边说。”

  车上只有宁智桐一个人,柳子函本想和黄莺儿一道坐在后排座上,黄莺儿却不由分说落座在副驾驶位置上。柳子函看到她用左手轻轻地撞了一下宁智桐的右手,两人小指头互相一碰,迅速地跳开了,好像两只受惊的鸽子互相啄了一口。手指分开之后又马上黏结,周而复始,不厌其烦。黄莺儿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撩起额前的绒发,悄声说:“给。”

  宁智桐歪头一乐,说:“好东西啊。你哪里来的?”

  黄莺儿说:“偷的。”

  宁智桐说:“你还会偷东西啊?”

  黄莺儿嫣然一笑道:“是我和柳子函一起偷的。”

  柳子函这才猛然省悟到——今天的出游整个是一场预谋。她悻悻地说:“别扯上我。你是主谋。”心中纳闷,黄莺儿把这根黄瓜藏在哪里了呢?

  宁智桐一边旋着方向盘,避开搓板路上的土棱,让车尽量平稳,一边把头偏向右侧,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黄瓜?好像没跟你说过。”

  黄莺儿说:“还是你昏迷的时候,有一次喂你黄瓜汁,你喝得特香甜,就记住了。”

  确认了黄莺儿和宁智桐相恋,让柳子函有点气馁,觉得自己不单迟钝,而且被当成了挡箭牌。又一想,如果没有自己做伴儿,黄莺儿就是再大的胆子,再周密的计策,也不敢公然出行。也许世上的友谊万万千,装傻就是其中最简单高贵的一种。

  想明白这一点,这一天的游玩就很有特色。柳子函躲得远远的,在妃子墓像个考古学家,把每个角落都查看仔细。以至于管理妃子墓的老头,捻着山羊胡子走过来问:“姑娘,你姓什么?”

  柳子函翻着白眼说:“参观还管姓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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