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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老人说:“我看你溜达好多圈了,是不是和这家妃子沾亲带故,是她的后人?”

  柳子函说:“妃子是帝王将相,我是革命战士。阶级不同。”

  老人又说:“女解放军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吧?”

  柳子函乐了,心想老头眼睛还挺毒,口中回答:“多少有一点儿。”

  老人把手指停留在山羊胡子最长的那一根上,道:“说说看。我在这里见的人多了,也许能给你排解排解。”

  柳子函闲得无聊,乐得有人搭讪,一本正经道:“我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人跟我好,就这点想不开。”

  老人早就注意到了远处树荫下窃窃私语的黄莺儿和宁智桐,老人抚须说:“当年的妃子也是熬了好多年的冷宫,后来才出头的。闺女,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

  柳子函心中窃笑,心想若自己真是当年的苦命妃子,早就横刀跃马杀将而去,砍了皇上,聚啸山林,自在逍遥。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和宁智桐分手之后,黄莺儿和柳子函好一阵子无话。闺中密友,一旦有一个谈了恋爱,另一个就好像遭人遗弃,心中惴惴。柳子函忍不住打破僵局:“我就想不通,你们何时好上的?”

  黄莺儿如实禀报:“他昏迷那会儿。”

  柳子函说:“真有你的,跟一个植物人谈恋爱。”

  黄莺儿羞涩道:“我那时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的小鸡鸡立起来了。”

  柳子函忍不住大笑:“给你提个醒儿,别用乡下的土话,要用医学术语——男性生殖器。这算什么呀?我给他换药的时候,也这样。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像一块石头子飞过来,人会眨眼。”

  “不对,他是有感觉的。我既然看到了,我就要成为他的女人。”黄莺儿非常执拗地说。

  柳子函哭笑不得,心想聪慧的黄莺儿怎么一个跟头跌回了封建社会,竟如此愚昧。她说:“你说的那事我也看到了,可我并不打算成为他的女人。”

  黄莺儿捂着小巧的嘴巴笑起来,说:“这就对了。要是你也这样想,咱们就是情敌了。我饶不了你。”

  柳子函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一切只是借口。爱情其实是很容易找到理由的,冠冕堂皇顺理成章的能说通,胡搅蛮缠匪夷所思的也行。

  黄莺儿发誓般地说:“我还会对你好。”

  柳子函说:“我从来也没担心过你会对我不好,你不用这样表态。”

  话虽说开了,两个朋友从此却多少有了隔阂。宁智桐好像一根微细的竹刺,嵌在指甲缝中,你看不到它,抚摸某件硬物的时候,却会突如其来地感到锐痛。

  游蓝达和柳子函走进一家西班牙餐厅吃饭。餐厅看起来很古老,灯光黯淡,地砖釉面支离破碎,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游蓝达说:“猜猜看,它的历史有多少年?”

  柳子函吸了一下鼻子,连空气中都是属于过去年代的栗香气。她很有把握地说:“最少一百年。”

  游蓝达得意地说:“其实它前年才落成。”

  柳子函大惑不解,说:“干吗搞得像经历过二战似的?不对,像经历过一战。”

  游蓝达说:“这就是做旧。吃饭是古老而缓慢的事情,在有年纪的饭馆里吃饭,舌头才会恢复悠闲的节奏。”

  游蓝达说这家店最负盛名的佳肴是墨鱼炒饭,她强烈建议柳子函品尝。叫上来一看,简直像是出锅之后浇了满勺“一得阁”墨汁。柳子函担心道:“吃完之后,嘴巴是不是跟墨盒似的?”

  游蓝达说:“你不要光看外表,它心灵美。”

  吃起来味道果然不错。米粒被藏红花的汁液浸染得灿若金菊碎屑,挖开米饭,内里简直是座水族馆。虾肉、螃蟹、黑蚬子、黑蛤蜊、牡蛎、鱿鱼……图穷匕见,吃得人满头大汗。待吃喝告一段落,游蓝达说:“后来呢?你没发现我今天有点魂不守舍,翻译中也屡屡出错,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在黄瓜地遇险的事。”

  柳子函的记忆已经在昨晚的星空中飞翔了很远,叫游蓝达这样一问,反倒忘了讲到哪里,回忆了一下,觉得有些不便深谈,简洁概要地交代了一番,略去若干细节。

  也就是说,黄莺儿和连长宁智桐开始谈恋爱?

  是的。正是这样。虽然当我进入妃子墓的时候,还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但出来的时候,已确信不疑。

  哈!你当了一回超级电灯泡。

  是。虽然那个时候没这个说法,但基本意思是一样的。

  柳医生,恕我直言,你在这个事件中简直单纯到近乎愚蠢。请原谅我的直率。并没有什么不敬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也将宁智桐当成了追求的对象,所以才故意闭目塞听?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当时情窦未开,是不是朦胧中对宁智桐也有好感,我也说不清。总之,心中万千味道搅成一团。这种复杂的情绪影响了我和黄莺儿的交往,彼此也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这样,事情的结局或许不会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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