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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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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预定的程序本该结束,院里走进了两位老汉,手里托着一只红色漆盘,盘里盘着两条红绸。俩老汉走上祭台,把一条红绸披到白嘉轩肩上,把另一条披到鹿子霖肩头。老者说:「这是民意。」 傍晚,白嘉轩脱了参加学堂开馆典礼时穿的青色长袍,连长袖衫和长裤也脱了,穿着短袖衫和半截裤,一身清爽地走进了暮色四合的马号,晚饭前必须给牲畜铡好青草。鹿三用独轮小推车从晒土场往牲畜圈里推土垫圈,脸上眉毛上扑落着黄土尘屑,他见白嘉轩走来,忙扔下小推车揭起了铡刀。白嘉轩在铡墩前蹲下来,把青草一把一把扯过来,在膝头下捋码整齐再塞到铡口里去。鹿三双手按着铡把,猫腰往下一压,「吁嚓」一声,被铡断的细草散落下来,铡刀刃上和铡口的铁皮士都染上一层青草的绿汁。「应该让娃娃去念书。」白嘉轩说。「那当然。念书是正路嘛!」鹿三说。「我说黑娃应该去念书。」白嘉轩说。「喔!你说的是黑娃?」鹿三说,「快孺草!甭只顾了说话手下停了孺草。」白嘉轩孺进青草说:「叫黑娃明早上就去上学。给徐先生的五升麦子由我这儿灌。先生的饭也由我管了。桌子不用搬,跟马驹骡驹伙一张方桌,带上一个独凳儿就行了。」鹿三嘲笑说:「那个慌慌鬼一生就的庄稼坯子,念啥书哩!」「穷汉生壮元,富家多纨绔。你可不要把娃娃料就了,我看黑娃倒很灵聪哩!」白嘉轩笑着说,「日後黑娃真的把书念成了,弄个七品五品的,我也脸上光彩哩!」鹿三说:「黑娃上了学,谁来割草呢?」「你割我割,咱俩谁能腾出手谁去割。先让黑娃去上学。」白嘉轩说,「秋後把坡上不成庄稼的「和」字地种土苜蓿,明年就不用割草了。」 黑娃天不明又被父亲吼喊起来,他正要持笼提镰去割青草,却听鹿三说:「把草镰和草笼撂下,扛上板凳上学去。」黑娃愣在院子里,似乎不大情愿地丢下笼和镰,说:「拿啥念哩?没有书,没有笔,也没有纸。」鹿三说:「你先坐到学堂盘一盘你的野性子。笔咧纸咧书咧缓两天再买。你要是盘不下性子,还是窝不住的野鹁鸽,花钱买书买纸我就白撂钱了。」 黑娃把一只独凳扛上肩膀,走进祠堂大门。徐先生穿着褐色长袍背抄着手在院子里踱步,他看见徐先生就不知所措。鹿三拉住儿子的手说:「给先生行礼。」黑娃弯腰低头鞠躬时,眉上的凳子摔了下来,正好砸了徐先生的脚背。鹿三顺手抽了黑娃一个抹脖子,骂道:「我把你这慌慌鬼……」徐先生忍着疼不在意地说:「送进去。嘉轩给我说过了。」鹿三拉着儿子进入学堂,找到马驹和骡驹的方桌,在一侧放下凳子。马驹把一摞仿纸,一根毛笔递给黑娃:「俺爸叫我给你。」鹿三竟然心头一热,鼻腔酸酸的,又狠狠地说:「黑娃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我把你狗日……」 黑娃捉看那支毛笔,拔下笔帽,紫红的笔头使他想到了狐狸火红的皮毛。在山坡上割草记不清多少次撞见狐狸,有一次他猛然甩出手里的草镰,偏巧挂住了狐狸的後腿。那狐狸有一条火焰似的蓬松的粗尾巴。他拚命追赶,却眼看着它从崖坎里一条狭缝中跑掉了。他总是惦念着那只狐狸的跛腿好了没好?现在,他突然想到要是抓住那只狐狸,能栽多少毛笔呀!他的左手染着青草的绿汁,指头肚儿变成紫黑色,捏着光滑的笔杆和绵软的黄色仿纸总觉得怯怯的。徐先生进来,领着学生念书。黑娃没有书本,就跟看徐先生愣念:「人--之--初,性--本--善。」 学堂里坐的全是本村的娃娃,没有同学间的陌生,只有对於念书生活的新鲜。三五天後,随着新鲜感的消失,黑娃就觉得念书不再是幸事而是活受罪。母亲几乎天天晚上都要给他敲一次警钟:「黑娃,你要是不贪念书光贪耍,甭说对不住你大你妈,单是你白家叔叔的好心都……」黑娃不耐烦地说:「乾脆还是叫我去割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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