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56理论家   


           

  我说:是否因为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才为他辩护?

  老邓答:他救过不止我一个人。如果一个胆小怕死和自私自利的人,他怎么可
能返回阵地来救我呢?

  许多人都说,蔡东有个不可救药的爱好,那就是爱枪如命,无论多么复杂的武
器到他手里都会变得得心应手。

  他还有一个爱好是打仗,冒险和杀人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刺激。

  一次缴获了一批美制进攻手雷,据说这种手雷威力远甚于中国手榴弹。蔡东开
玩笑一样顺手就将手雷扔进俘虏群,一下子鬼哭狼嚎,炸倒一片。

  蔡东入狱的罪名是“反革命阴谋集团”。

  三十多年前,一轮圆月高挂空中,夜色如潮,远山近峦都沐浴在银色的天光之
中。

  年轻看守宫齐听见命运的战车隆隆地向自己驶来,他万分恐惧,但是他知道自
己不可抗拒。

  蔡东说:你来认识一个人。理论家。

  “理论家”就是北京知青卫眼镜。

  在境外知青中,卫眼镜是个很有知名度的人物,但是真正有幸认识他的人并不
多。许多老知青试图向我描绘这个据说极为狂妄的北京知青,但是他们所传达的不
过是些走了样的二手印象。

  据说这个人智商很高,有一张瘦脸,脑袋也不大,他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缺少日
照的那种。他有彻夜读书的习惯,这个与众不同的习惯让人想起那些高不可攀的伟
人。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玻璃镜片后面有双深邃而锐利的小眼睛,
像哲学家的理论符号。

  北京知青谈锋犀利,目光咄咄逼人,一顶军帽掩盖不住山风拂乱的鬈发,使他
看上去像一头瘦骨嶙峋的狮子。只不过这头狮子的武器不是牙齿,而是思想。

  关于卫眼镜的身份来历至今仍有许多疑团。一种说法是,这个北京知青其实不
是知青,是个大学生,因为炮制轰动全国的大字报《十问中央文革小组》,被定性
为“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于是只好混入下乡队伍仓皇出逃,变成一名光荣的游
击队员。也有人肯定对我说,卫眼镜就是北京的李长虹。

  李长虹是北京某名校学生,以刻苦攻读马列主义和擅长辩论著名,是“文革”
初期著名的红卫兵思想家。



  还有人说卫眼镜其实什么也不是,他充其量就是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诗人,偏
执狂,喜欢天马行空和胡言乱语而已。

  我问:这个卫眼镜,是那个坚持反对向敌人后方医院开火的眼镜知青吗?

  有人模棱两可地回答:也许是吧,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混世魔王蔡东变成一名政治犯完全是个奇迹,因为他的人生轨迹本来与那些高
深莫测的政府和思想风马牛不相及,但是老邓纠正我说:是卫眼镜影响了他。他崇
拜老卫,就像崇拜圣人。老卫有句名言,不是枪杆子打天下,而是思想打天下。事
实上他们不仅成为志同道合的战友,还结拜了兄弟,成为金兰之交。

  我听得目瞪口呆。

  三十多年前,监狱看守宫齐第一次被人领到政治犯卫眼镜面前,他看见这个被
称做“理论家”的北京知青伫立在黑暗的大幕深处,他的身后并排站立着许多知青
犯人,他们人数众多,看上去像一堵墙。

  理论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宫齐说:你的任务是……帮助……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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