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终结               101电脑   


             

  2000年的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不久就被一阵异常响动惊醒,响声持续不
断,像山洞石壁上的滴水。

  我再仔细听听,外面并没有下雨。

  其实这个小小的动静放在城市里根本不算什么,早就被其他噪音淹没了,然而
这里是回冒山区,安静得像史前时期。我突然清醒过来,刘义和老查还在酣睡,我
轻手轻脚下了床。

  门口透出些许光亮,我看见一个男人背对我,他正在专心工作,两只手拙笨地
在键盘上敲击,原来嘀嘀嗒嗒的滴水声就是从键盘上发出来的。

  我记起焦昆说过,老冷正在学电脑。我惊讶的是,在这座大山深处,老冷学电
脑干什么?有什么用处呢?

  老冷发现我,显得有些局促,他抱歉地说:打扰你睡觉了。

  我问他:你上网吗?

  他一脸茫然,完全不知所云,说明他根本不知道上网为何物。我看见那是一台
早已过时的台湾产XT电脑,根本上不了互联网,何况金三角的回冒山寨距离互联
网时代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老冷告诉我,这是他在台湾念书的女儿带回家来的旧电脑,主要用于打字,再
就是读书。

  老冷感慨地说:你知道,在金三角要找到一本书是多么困难,找到一本汉文书
籍又尤其困难!像我们这些远离祖国的华人,本身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原
先那点可怜的汉语储存很快就消耗殆尽,久而久之不就变得跟本地人一样吗?这台
电脑是我的写作室,也是我的图书馆,女儿替我把那些世界名著、中国古典名著统
统拷在磁盘里,我只要打开电脑就能读到它们。

  我知道老冷还是个业余诗人,长年坚持给华文报纸投稿。他从抽屉里搬出一摞
旧报纸,如数家珍地翻给我看。

  我看见他的作品主要有诗歌、散文和篇幅很小的短小说,大多抒发思乡之情、
游子乡愁之类,已有几万字数。

  我很感动,这个出国几十年的老知青,久居深山,已成桃花源中人,他不仅教
书,而且坚持以汉语写作,这种精神本身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拯救呢?我心里还有许
多疑问,老冷既然是上海知青,难道他不怀念城市生活吗?他不想搬到山下去吗,
比如清迈、曼谷?或者,他考虑过将来回国吗?



  老冷关上电脑,招呼大家起床吃饭,然后上山。

  老冷提了一把大砍刀,像个古代武士那样在前面挥舞开路,他不停地砍去挡路
的藤蔓和树枝。

  老查则拎着一根树棍拍打两旁草丛,弄出很大动静来,他解释说这样做是为了
打草惊蛇,避免与野兽和毒蛇遭遇。大约走了半个小时,老冷站住了,他回过头来
对我们说:他在这里。

  这是一片林间空地,厚厚的灌木荒草和落叶淹没一切,看不出有人居住或者活
动的痕迹。我正疑惑,老冷挥刀砍去那些植被,我看见空地上渐渐显露出一个凸起
的土堆来。土堆四面堆放一些参差不齐的石头,那些石头并没有经过精心镶嵌装饰,
所以个个显出龇牙咧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和痛苦不堪。

  我明白它是一座坟墓,就是老冷所说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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