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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陈廷敬让人扶起吴大爷,说:“老人家,那是明朝气数已尽,到了亡国的时候了,不能怪谁毁了钱。我们现在毁旧钱铸新钱,就是不让奸商有利可图。听任奸商扰乱钱法,那才是危害百姓、危害朝廷啊!”

  陈廷敬说罢,铲了勺铜钱,哐地送进了熔炉。吴大爷仆地而跪,仰天大喊:“作孽啊,作孽啊!”

  向忠吼道:“把老家伙拉走!”刘元领着几个役匠,架着吴大爷走了。

  役匠们推着推车进来,有的拉着块铜,有的拉着一钱四分的新钱,有的拉着旧铜器。陈廷敬上前捡起一个旧铜鼎,仔细打量,道:“旧铜器铜质参差不一,收购时要十分小心。”

  许达说:“我们都向仓库吩咐过,只收铜质好的旧铜器。”

  陈廷敬擦拭着铜鼎上的锈斑,吩咐刘景、马明:“随便拿几件旧铜器,仔细洗干净,看看铜质如何!”

  没多时,旧铜器被洗得闪闪发光,拿了进来。陈廷敬说:“我们到外头去看吧。”

  露天之下,几坨块铜、洗干净的旧铜器、一堆准备改铸的制钱,并排放在案板上。陈廷敬过去仔细查看,大家都不说话。向忠在旁偷偷儿瞟着陈廷敬,神情有些慌乱。陈廷敬先是神色凝重,继而微笑起来。

  大顺问道:“老爷,这些盆盆罐罐的颜色怎么都一样呀?对了,同块铜、制钱的颜色也差不多。”

  陈廷敬笑道:“都一样就好呀?好,好啊!我原本担心旧铜器铜质会很差。这下我放心了。你们看,这些铜器的成色同制钱相差无二,直接就可以拿来铸钱了。这些块铜也跟制钱成色一致,都可直接铸钱。”

  向忠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在心里笑话。陈廷敬说:“块铜是不能再收了,这些旧铜器,多多益善,可以多收!”

  夜里,陈廷敬吩咐刘景:“旧铜器同块铜一样,都是毁钱的铜造出来的。明天开始,你就在宝泉局仓库附近盯着,查出送旧铜器来的是什么人。”

  大顺说:“原来老爷早就看出问题了,我还纳闷儿哩!”

  陈廷敬笑道:“大顺还算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你要记住,有些事不妨先放在心里。”

  大顺点头称是。陈廷敬又嘱咐马明:“你暗自找找那位吴大爷,查查向忠这个人。我们眼下要查清两桩事,一是仓库铜料亏空,二是奸商毁钱鬻铜!”

  44陈廷敬擢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仍管钱法事,弟弟陈廷统也放了徐州知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陈廷敬办完宝泉局公事,晌午回到了家里。明珠、萨穆哈、科尔昆、高士奇、徐乾学、许达等同僚,并几十位同寅、门生、同乡上门道贺。府上热闹了半日,天黑才慢慢散了。

  客人都送走了,马明过来回话,说是到过吴大爷家里了,老人家半字不敢提到向忠。陈廷敬越发觉得向忠可疑,嘱咐马明再去找找吴大爷。刘景过来,说他在宝泉局仓库外头候了整日,没见有送旧铜器的,只好再守几日。

  正说着,大顺进来说二老爷来了。陈廷敬招呼弟弟去了书房,家人送了茶上来。陈廷统家里自然也到了很多客人,都是来道贺的,才散了去。兄弟俩说了些皇恩浩荡、光宗耀祖的话,拉起了家常。陈廷敬忽见弟弟暗自叹气,便问他有什么事。陈廷统只好说:“我手头有些紧。”

  陈廷敬说:“你一大家子,官俸确实不够用,可家里每年也都给了你钱呀!”

  陈廷统说:“我不同你,你岳父家在京城有生意。”

  陈廷敬说:“廷统,我明天让大顺拿上二百两银子,送到你家里去。”

  陈廷统道:“二百两银子哪里够?官场规矩您是知道的,我放了外任,得给两江在京的官员、还有些别的要紧人物奉上别敬,没有几千上万两银子怎么对付得了!”

  陈廷敬听了,惟有摇头而已。此等陋规,陈廷敬自然是知道的,他也收过人家送的各种孝敬。京城做官实是清苦,离开那些炭敬、冰敬、别敬、印结银等进项,日子是过不下去的。陈家还算殷实,并不指望别人送银子,但你若是硬不收别人银子,在官场又难混得下去。不伸手问别人要银子,就是讲良心了。

  陈廷敬沉默半日,说:“你就免俗,不送别敬如何?总不能为着这个去借银子吧?”陈廷统听了,只不做声。

  过了几日,刘景查明往宝泉局送旧铜器的原来是全义利记钱庄。陈廷敬嘱咐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命宝泉局不再收购旧铜器。向忠当日夜里就把苏如斋叫到家里,交待他不要再往宝泉局送旧铜器了,不然会出大事。

  苏如斋急了,道:“向爷,我的那些铜怎么办呀?”

  向忠淡淡说道:“铸钱!”苏如斋却吓得半死,望着向忠大气都不敢出了。

  向忠笑道:“你苏老板敢毁钱,难道就不敢铸钱了吗?”

  苏如斋哭丧道:“话虽是这么说,但铸钱毕竟罪重几等,想着都怕啊。”

  向忠道:“我料陈廷敬改铸轻钱之后,新钱会大行于市。你是开钱庄的,手头铜钱还怕多?要是不敢,你就留着那些铜壶铜罐自己慢慢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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