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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向忠听凭张光说完,只轻轻问道:“张爷,我孝敬过你多少银子,你大概不记得了吧?”

  张光脸色立时青了,说:“向爷,你这话可不像兄弟间说的啊!”

  向忠黑脸道:“兄弟?兄弟就得共生死!你不记得了,我可都记着账。这么多年,我孝敬你银子九千多两。九千多两银子,在那些王公臣工、豪商大贾那里不算个数,在你就是个大数了。不是我寒伧你,你一个九品小吏,年俸不过三十两银子。九千两银子,等于你三百年的俸禄了!”

  张光拍案而起,道:“向忠,你你你在害我!”

  向忠倒是沉得住气,只顾招手请张光坐下。张光气虎虎地坐下,叫骂不止。向忠先不理他,独自喝酒。张光骂得没趣了,向忠才放下筷子,道:“说白了,都因碰着陈廷敬,大家才这么倒霉。历任宝泉局郎中监督交接,都不兴盘点实物,偏偏这回冒出个陈廷敬,科大人就背时了,你也会跟着获罪。你要想想,不管科大人有没有事,你都是脱不了干系的。不如你认下来,科大人会从中周全。再说了,许大人都认了,你何必不认?上头追下来,是相信五品大员许大人,还是相信你这个九品小吏?”

  张光自己满满倒了杯酒,咕噜咕噜喝下,垂头想了半日,眼泪汪汪地说:“他娘的,我答应你吧。”

  向忠哈哈笑道:“这就是好兄弟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43许达在宝泉局衙门前下轿,抬头望了眼辕门,不禁停下脚步。今儿大早许达回了趟户部,科尔昆问他陈廷敬都说了些什么,他自然只是搪塞。科尔昆不肯信,言语间颇不高兴。许达这几日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没任何主张。他怕见科尔昆,也怕见陈廷敬。他站在轿前犹豫片刻,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头进了衙门。

  陈廷敬正在二堂埋头写着什么,许达上前拱手施礼:“陈大人,我回了趟户部。”

  陈廷敬道:“哦,许大人,请坐吧。科大人没来?”

  许达道:“科大人部里有事,今日就不来了,让我给陈大人说声儿。”

  陈廷敬只道不妨,吩咐大顺上茶。许达接过茶盅,不经意瞟了眼桌上的账本。陈廷敬暗自看在眼里,道:“许大人,有句话我想点破,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

  许达说:“请陈大人明示。”

  陈廷敬笑道:“你很想知道仓库盘点结果?”

  许达说:“陈大人不说,我不敢相问。”

  陈廷敬又说:“科大人也很关心?”

  许达只望着陈廷敬,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廷敬道:“我们现在先把钱铸好,暂时不管仓库盘点的事。到时候我会奏明皇上,白的不会变成黑的。”

  许达叹道:“陈大人,其实这几年您受了很多委屈,就因为白的变成了黑的,我们在下面都知道。”

  陈廷敬听了,也不禁长叹,道:“朝廷里头,有时候是说不清。但是,黑白最终还是混淆不了的。我们不说这些话了,看看钱厂去。”

  向忠正吩咐役匠们化钱,老师傅吴大爷跑过来问道:“向爷,您这是干吗?”

  向忠说:“熔掉!”

  吴大爷很是惊吓,说:“这可使不得啊!”

  向忠横脸道:“上头让毁的,如何使不得!”

  吴大爷喊道:“毁钱可是大罪!要杀头的啊!”

  向忠斥骂道:“你这老头子怎么这么傻?把铜变成钱,把钱变成铜,都是上头说了算!”

  吴大爷说:“铜变成了钱,就沾了朝廷仙气,万万毁不得的!”

  向忠讪笑起来,道:“你这老头子,就是迂!”

  向忠说罢,又骂役匠们手脚太慢。吴大爷突然扑了上去,护着地上的铜钱,喊道:“使不得,使不得!天哪,这会断了朝廷龙脉啊!”

  这时,陈廷敬跟许达进来了。陈廷敬问道:“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

  吴大爷打量着陈廷敬,问:“大人,是您让他们毁钱的吧?”

  陈廷敬说:“是呀,怎么了?”

  许达忙接了腔:“这位是朝廷派来专管钱法的陈大人。”

  吴大爷哭诉着说:“陈大人,我从明朝手上就开始铸钱,只知道把铜变成钱,从来没有干过把钱变成铜的事啊!崇祯十七年,铜价高过钱价,有人私自毁钱变铜,眼看着大明江山就完了!大人,这不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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