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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下午没事,只在装模作样地看资料。冷又冷得要命,久坐一会儿就透心凉。 只好起身到各间办公室走走。手下同志们是两人一间办公室。同事们见他去了,忙招呼朱处长好,手便下意识地抚弄着摊开的文件,好像要告诉他,他们正在认真阅读资料。 他当然明白手下人最烦的就是成天傻坐着看资料,却仍是故作正经,强调吃透材料的重要性。他讲得好像很认真,手下人听得也好像很认真。真是有意思,官场上的很多事情, 大家都知道很无聊,但都心照不宣,仍是认认真真的样子。似乎上下级之间就靠这种心照不宣维护着一种太平气象。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朱怀镜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嗬嗬地搓手。真冷得有些受不 了啦。他估计这会儿刘仲夏即使开会去了也该回来了,就准备挂个电话过去。他刚拿起电话,又放下了。还是明天上班时没事似的告诉他吧,不然显得太巴结了。听到有人敲 门。开门一看,是香妹的表弟四毛来了。四毛提了个尼龙编织袋,站在门口半天不晓得进来。朱怀镜说你快进屋呀!四毛擦着鞋问要脱鞋吗?朱怀镜说着不要脱哩,却又取了 双拖鞋给他。香妹听见了,摊着双手出来招呼:“四毛来了?快坐快坐。我在做饭,你姐夫陪你说话吧。”

  “今天从乌县来的?”朱怀镜问。“是。清早上的车。”四毛答道。两人说了几句, 就没有话说了。朱怀镜因为在老家当着副县长,四毛在他面前总有些畏畏缩缩。朱怀镜就很客气地对他说:“看电视吧。”

  吃过晚饭,香妹陪四毛说话。四毛同表姐就随便多了,话也多起来。他说爸爸妈妈 身体都不太好,身体最差的是妈妈,一年有半年在床上。医院她又不肯上,药也不肯吃,只心疼钱。哪来的钱?就几亩田,橘子也卖不起价。上交还年年增加。今年上面说要减 轻农民负担,县里给每户都发了个减负卡。原来还没有的上交项目,这回印到卡上,成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调到市里只怕还好些。张天奇这几年县长一当,不知发了多少!县 里大大小小建筑工程,全是他老弟张天雄一个人揽了。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来在乌县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里做小工。现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么多 人,我就没事做了。

  朱怀镜这就知道四毛的来意了。他望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说: “现在出来打工也不容易。荆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里人还只喊下岗哩。你来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办法。要是有合适的事呢你就留下来做,要不呢你就玩几 天先回去,我们找到事了再写信叫你来。”四毛听了,表情有些失望,口上却说让姐夫姐姐多费心了。看看没什么电视,香妹就说早点睡吧。

  睡在床上,朱怀镜两口子商量这事怎么办。朱怀镜说:“我是没有办法,有职无权, 找得什么事到手?我说,就让他玩几天,打发他路费,让他回去算了。”香妹生气了,说:“我刚才说万一找不到事做就让他先回去,是想我俩有个退路。你倒好,连办法都 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亲戚你就是看不起。”朱怀镜知道他不答应她,今天晚上是睡不好的,就说:“明天看看再说吧。”两人这才不说话,熄灯睡觉。朱怀镜 却不知今晚是否又会失眠。

  今天还是寒风萧萧。朱怀镜一进办公室,立即觉得暖和了。原来是有了暖气。他照 样先是打扫卫生。在走廊碰到刘仲夏,他也只是点头笑了一下,不急于告诉他索画的事。忙完洒扫,又去蹲厕所。却听见谁在同别人说暖气的事儿。说昨天一停电,向市长办公 室的空调当然也就停了,冷得向市长打了个喷嚏。向市长只是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鼻子,一句话没说。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谷秘书长立即叫来行政处处长韩长兴,骂得韩长兴 眼睛都睁不开。怎么搞的?维修个暖气管道要这么久?这么久原子弹都造出来了!韩长兴挨了骂,从昨天下午起亲自督阵,干了一个通宵。今天真就供暖了。群众呼声再强烈, 抵不上市长一个喷嚏!说话的小便完就走了。朱怀镜就感叹中国人能把自己的可怜用几句玩笑话就打发了。对着镜子收拾一下发型,回到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再去了刘仲夏 那里,说:“刘处长,我同李先生说好了。他说是我的朋友,就只好从命了。不过时间上就要宽限些,他是个疲沓人。”

  “好好,谢谢你了。”刘仲夏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平淡,全不像昨天那样子。朱怀 镜见刘仲夏不多说什么,就说声你忙吧,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是不是刘仲夏看出他昨天是在扯谎了?要是这样,自己就难堪了。后来一想,刘仲夏一 定是昨天表现得太有兴趣了,事后觉得有失体面。今天就有意平淡一些,算是挽回昨天的面子吧。想想刘仲夏平日也是这么阴阳不定,宋怀镜也就安心了。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香妹火急火燎打来电话,说四毛被人打了,叫他快到龙兴大酒 店去,她已等在那里了。

  电话里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怀镜吓了一跳。他飞快地赶了去,找了半天才 在酒店东侧的一间小屋子里找到他们。听得香妹在大吵大闹。朱怀镜进去一看,见四毛躺在长沙发上,脸上青是青,紫是紫,嘴角流着血。朱怀镜见了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就 问:“怎么回事?”保安人员说:“你问他自己。”朱怀镜就说:“我是市政府的,把你们经理叫来。”保安人员并不在乎朱怀镜打出市政府的牌子:“不用叫,经理还有空 来管这小偷小摸的事儿?”

  听了这话,朱怀镜就显得底气不足了,不知四毛到底做了什么事。香妹说:“他清 早一个人出来,到了劳务市场,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个事做。就有四个年轻人问他是不是找事做的。他说是的。那几个人又问他会做什么。他说会做泥工。他们说正好要找 泥工,就把他带到这里,说先吃了饭再走。他们点了许多菜,拿了十条云烟。服务员问了几次,可不可以上菜了。他们只说等等,还有几位朋友没来。过了一会儿,他们说到 门口去等人,叫四毛坐着莫动,莫让人占了桌子。四毛就一个人死死坐着。快过十二点了,服务员又过来问可不可以上菜了,四毛说不知道。原来那四个人早提着十条云烟溜 了。酒家就抓住四毛,硬说他们是一伙的。四毛说不认识那几个人。他们硬是不信,把人打成这样。”保安人员冷笑道:“不认识?不认识还请你吃饭?笑话!”香妹见四毛 脸色不好,开始发抖,就说:“怀镜,同他们这种人是说不清的。我们先把人送医院再说。”保安蛮不讲理:“怎么?想溜?把十条云烟钱给了再走。”朱怀镜火了,吼道: “他妈的人死了你们负责!”说着就把工作证甩给他们,背起四毛,出来拦了一辆的士。

  看了医生,身上有明伤五十多处。好在还没有伤筋动骨。香妹说要住院,朱怀镜说 只要问题不大,就开点药,院就不要住了。两人都上班,哪有人来医院招呼?其实朱怀镜还另有一番心思。他不知道这事到底如何了结,要是硬是治不了龙兴大酒店,住院费 不要自己出?下午,朱怀镜坐在办公室一筹莫展。不便请秘书长们出面帮忙。这事在你个人是天大的事,在他们那里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了。你去求他们,他们反而觉得你无能。 一个副处长,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还要麻烦领导。他自己去打政府的牌子,别人又不怎么买账。找公安部门,那些人又不好打交道,除非在公安部门有熟人。他来荆都时间 不长,没有什么人缘。在办公厅工作时间长的在公安部门有熟人。但他不愿去找他们。在这里找不到古道热肠的人。你没有人缘,人家就说你没本事,混不开,更加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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