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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维娜与戴倩(3)


  见她那样子,维娜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说:"样子很精干,也热情。"

  戴倩又问:"你说他人长得怎么样。"

  维娜说:"我的眼睛是花的,望谁都是两个脑袋。"

  戴倩低着头,眼睛望在别处,留给维娜半张红脸,说:"他是他们县里最年轻的公社书记。"

  戴倩总不说吴伟的名字,一口一个他,维娜就知道她准是爱上这个人了。

  维娜出院的前一天,郭浩然又来了。他头上满是雪花,脸黑里泛青,冻成那样的。戴倩到隔壁吴伟那里去了,病房里没有别的人,另外两张病床空着。

  郭浩然问:"你考虑好了吗?"

  维娜没有回答他,只问:"你准备把郑秋轮怎么样?"

  郭浩然说:"这几天都没有审问郑秋轮,只让他一个人反省。"

  维娜说:"你的意思,一定要拿我作交换?"

  郭浩然说:"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我是真心对你的。你跟着我,也没什么不好。"

  维娜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好还是不好,我只知道郑秋轮好。"

  郭浩然语气严厉起来,说:"他有什么好?一脑子反动思想,一个毛孩子。"

  维娜说:"毛孩子怎么了?他也可以长到三十二岁。等他长到三十二岁时,比你更能耐!"

  郭浩然呼地站了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走着,突然立定了,眼睛望在窗外,说:"我可以让他活不到三十二岁!"

  维娜吓得脑袋瓜子嗡嗡响,怔怔地望着郭浩然。郭浩然却仍没有转过脸来,背对着她,威风凛凛地注视窗外。这时,戴倩推开门,郭浩然回头横了一眼,说:"我正找维娜谈话。"

  戴倩便缩回头,又出去了。郭浩然从怀里搜出一叠材料,丢在维娜床头,说:"你看看吧,这是郑秋轮的罪状。我一直保着他,没有把人交到上面去,就是为了你。我半个小时后回来。"

  打开材料,维娜两眼一黑,半天才回过神来。材料上的字,老在爬着,像满纸的蛆虫。看着看着,她感觉头越来越肿胀。列举的罪状,无非是郑秋平日的言论,都是她熟悉的。他的那些话,平时听着都是很有道理的,错不到哪里去。可是,放进这个材料的逻辑框架里面,句句话都大逆不道了。

  维娜绝望了,只好想着让步。她眼睛酸痛难耐,泪水直流。听到了推门声,知道郭浩然来了。维娜闭着眼睛,说:"你得保证,放过郑秋轮。"

  "小维你说什么呀?"原来是戴倩。

  维娜睁开眼睛,见戴倩一脸惊讶。戴倩瞪大眼睛,好半天像是明白过来了,却又将信将疑,问:"难道是这么回事?"

  维娜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戴倩呼吸都紧张起来了,长舒一口气,说:"那这个人也太坏了。"

  维娜说:"我恨不得杀了他。"

  郭浩然回来了,笑咪咪地问:"戴倩,医生怎么说?维娜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戴倩说:"我问了,明天就行了。"

  郭浩然说:"辛苦你了,戴倩。你很讲革命情谊,组织上感谢你。"

  戴倩红着脸,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郭浩然又说:"我找维娜谈谈,你回避一下吧。"

  维娜一直闭着眼睛,说:"你要保证放过郑秋轮。"

  郭浩然说:"你答应了?"

  维娜没有回答,又重复说:"你得保证放过郑秋轮。"

  郭浩然说:"大丈夫言出,驷马难追。但是,得开个批斗会。要是那天你答应了,他只需写个检讨就行了。这几天,又挖出了很多问题,不开个批斗会,无法向群众交待。"

  维娜就不说什么了,闭着眼睛流泪。郭浩然却变得温柔起来,说:"维娜,你还年轻,想问题不切实际,不懂得什么才是革命爱情。像你这么年轻漂亮,而又渴望进步的青年,就应同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结成伴侣。我参加革命十多年了,经受过种种考验,政治上是坚定的,工作上是扎实的,生活作风上是过硬的,能够成为你信得过的人,我俩会是一对有利于党的事业的革命夫妻。让我们消除误会,增强信任,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道路,昂首阔步,奋勇向前吧。"

  维娜出院的第二天,仍下着大雪。全场知青顶风冒雪,站在球场里开批斗郑秋轮的大会。主席台是半露天的,平时开会、放电影,都在那里举行。下面是紧连着的三个篮球场。主席台的上方没有悬挂会标,也没有张贴打倒谁谁之类的标语口号。显然批斗会是草草开场的,或许郭浩然并没有想好给郑秋轮安个什么罪名,只是要整整他。郭浩然没有亲自主持会议,威严地坐在主席台后面。宣布将郑秋轮押上来的,是另一位场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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