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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维娜与戴倩(4)


  郑秋轮被五花大绑,让两个民兵揪着,从后面推了出来。到了台前,民兵踢了一脚,郑秋轮就跪下了。郑秋轮很犟,要挣扎着站起来。主持人就对着话筒严厉叫道:"老实点!老实点!"

  郑秋轮却不听,身子一直往上拱。民兵就死死按住他的肩,他怎么也起不来。主持人又叫喊:"把头低下来!"郑秋轮却将头高高地昂着。民兵就又去按他的头。

  维娜站得很远,看不清郑秋轮的脸,只见他跪在飞雪中不停地挣扎。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泣。可是没过多久,就感到脸上痒痒的。泪水已沿着脸庞哗哗直下。

  主持人开始高声宣读对郑秋轮的批判材料。维娜仔细听着,发现他们把原来材料中所说的滔天罪行,改说成了严重错误。看来调子低些了。主持人批判完了之后,宣布由群众自由揭发。沉默片刻之后,就不断有人冲上台去,指着郑秋轮大声叫骂。自由揭发的气势,比主持人更吓人。

  维娜万万没有想到,戴倩突然冲了上去,大喝一声:"郑秋轮,你低下头去!"

  戴倩的揭发就完全是谩骂,其实就是将她自己平时对郑秋轮的爱慕反过来说,说郑秋轮总在女知青面前炫耀才华,实际上是贩卖资产阶级反动思想。戴倩的声音高亢而尖利,震得人们两耳发麻。维娜身子本来就很虚弱,只觉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倒了下去。

  维娜被女知青搀着,回到了宿舍。她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勉强起了床。其实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看不起那些上台发言的人。觉得他们落井下石,不讲义气。没有人明着同情维娜,但戴倩却被大家冷落了。

  戴倩有意装得很快活,成天哼着样板戏。她总是这样,只要心里有什么需要掩饰,就曲不离口,把革命样板戏翻来复去唱。李铁梅、小常宝、阿庆嫂唱厌了,就老着嗓子唱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

  有天,戴倩正唱着"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进了宿舍,见只有维娜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立马就不唱了。她低着头,在抽屉里唏里哗啦翻一阵,突然停了下来,说:"对不起,小维。"

  维娜感到莫名其妙,抬头望着她。只见戴倩泪眼汪汪,望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也没有办法。吴伟要我入党,我已交了申请书了。"

  维娜低头不语。戴倩又说:"吴伟同我说,我必须积极一些,快点入党,争取早日离开农场,同他一起进城。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过的日子同新岸农场的劳改犯有什么两样?"

  维娜仍不作声,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戴倩说:"我劝你也想通些。郭政委人恶,谁都知道。他对你还是真心的好。就是年纪大些,其他条件也还行。他是领导干部,手中有权,会让你过好的。"

  维娜冷冷地说:"那我把你介绍给他?"

  不料戴倩听了,呜呜地哭出了声。维娜以为自己刺伤了她,倒有些不忍了。

  维娜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不按时起床,不按时上班,故意在郭浩然面前耍脾气。郭浩然不说她,也就没别人敢说她。不知谁放的风,现在全场人都知道维娜同郭浩然好了。有人背地里就说她仗着郭浩然的势,搞特殊化。维娜成了知青们眼里最不要脸的女人。

  那些日子,维娜总是睡不醒,一天到晚只想睡觉,可以不吃不喝。只要挨着枕头,人就迷迷乎乎,浑然入睡。就像服用了安眠药。那年的雪,是维娜见过的最大的雪。站在办公室窗口,放眼望去,是漫漫无边的雪原。天蜡黄的,像已病入膏肓。

  郑秋轮放出来以后,不再来找维娜了。她仍是去找他。维娜一去他那里,寝室里的男知青就朝她点头一笑,一个一个躲出去了。

  郑秋轮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缄默起来,老低头沉思。脸瘦了,显得更黑。只有那双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她想劝他别这样,振作起来,却开不了口。两人老在宿舍呆着,不多说话。外面雪太厚了。早没有农活干了,却不准放假。

  有天在办公室,郭浩然进来说:"维娜,你仍同他在一起,这是不行的。"

  维娜说:"郑秋轮是阶级敌人吗?既然不是,就仍是革命同志。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同他交往?"

  郭浩然说:"那你为什么就不陪我坐坐?为什么不陪我散步?"

  维娜说:"谁规定的,我一定要陪着你?"

  郭浩然说:"我们将结成革命伴侣,就应经常在一起相互帮助,相互鼓励。"

  维娜冷笑着,说:"我才满十六岁,到晚婚年龄还有八九年。你等着吧,八年之后,我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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