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 / 方方

十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瑶琴想想,有时作一个决定也很简单。虽然它并不是你最想要的。可是一个人如果总是能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那么这个人必须是一个怎样幸运的人呢?

  新容听说瑶琴要结婚了,连忙跑过来。新容说,听到这个消息,张三勇气得半死,一口气喝了一斤一桩事,又何乐不为。

  瑶琴每天下了班,都去商场打转。看到合适的东西,她就买回来。瑶琴的妈说瑶琴结婚不容易,给了瑶琴三万块钱,叫她把家里的旧东西都换新,并且买东西无论如何要按自己的心意去买,买好的。瑶琴把这话告诉陈福民时,陈福民说,还是实际一点吧。我们又不需要赶时髦。瑶琴说,那彩电和冰箱,就由你出钱买,好不好?陈福民说,喂,最贵的东西都让我来买呀。那我就把我家的搬过来好了。瑶琴说,歇着吧,我才不用你老婆用过的哩。我买就是了。陈福民说,你买就你买。你妈给的三万块钱,我看也足够我们买的了。瑶琴没作声。 陈福民说,你没生气吧?你要是生气了,那就我来买。瑶琴说,我没生气。

  瑶琴说完想,我生什么气。新容都跟我说了。我当是跟杨景国结婚哩。又不是跟你结婚,你买不买才不关我的事哩。

  于是瑶琴再也懒得跟陈福民说谁买什么和不买什么了。她全部都一手包办下来。忙着忙着,瑶琴就忙得亢奋起来。十年来的抑郁都被这忙所驱除。瑶琴的脸上泛着红光。走进宿舍时,常有熟人笑道,瑶琴,看了你就晓得,人还是要结婚呀。你看这些日子你越来越漂亮。瑶琴便笑。熟人又说,真的好久没有看你这样笑过了。开心得就像你跟杨景国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周末的时候,陈福民也过来帮忙。

  瑶琴的屋子全部换了新的墙纸。墙纸泛着一点淡米色。瑶琴说,当初我和杨景国两个人去看墙纸时,一眼就看中了这种样式的。窗帘很厚重,是黄底印花的。瑶琴说,杨景国说这款窗帘配我们的墙纸特别谐调,我比了一下,果然是这样。顶上的吊灯也换了。古色古香的一款。瑶琴说,我先看中的是一款很洋气的,可是杨景国特别喜欢这样的。我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他的眼光比我高。床罩是上海货。杨景国特别喜欢上海的东西。他什么东西都喜欢买上海的。他说上海人精细,做东西讲究,不像广东人,光讲时髦,不注意做工。

  陈福民本来看到新房布置得很像一回事,也满高兴的。可是瑶琴左一口杨景国,右一口杨景国,说得那么如意自然,心里一下子就阴暗了下来。陈福民终于忍不住打断瑶琴的话。陈福民说,喂,你是不是以为你跟杨景国结婚?

  瑶琴吓了一跳,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把心里的内容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这天,陈福民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走了。一连几天,陈福民都没有露面,也没有打电话过来。瑶琴想,难道就这样了?

  想过,瑶琴就给陈福民打了一个电话。瑶琴说,你要怎么样?陈福民说,没什么呀,我只是在想事。瑶琴说,想什么?结婚还是不结婚吗?陈福民说,怎么会?我当然要跟你结婚。我都说过了,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要跟你结婚。瑶琴说,那你还想什么?陈福民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忘记不了杨景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瑶琴说,那你就不要想了。陈福民说,我不想不行。因为他挡了我的幸福。瑶琴说,那我就告诉你,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陈福民说,是吗?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服气哩。瑶琴说,服不服气也就这么回事。他都死了,你又何必在意?陈福民说,我不明白的就是,他都死十年了,还让我这么不舒服。张三勇还活着,可你看我有没有半点介意他?瑶琴说,你有毛病呀!瑶琴说完,挂掉了电话。

  晚上,瑶琴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呆想。世界上的事让人不明白的多着哩,你还能每一件都弄清?想着一个死去的人难道不比想着一个活着的人要好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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