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太平天国丙辰六年(即清朝咸丰六年,公元一八五六年)六月,天京城 在平静如常的气氛中度过了,天王洪秀全在宫中日夜提心吊胆地受着煎熬,不知哪一天, 杨秀清会闯进宫来,或以天父名义传召他去东王府逼他让位。他的耳目只有佐天侯陈承 瑢,两人每天见面,天王都要悄悄问一句:“没事吗?”承瑢则摇头示意他安心,两人 都猜不透东王在耍弄什么计谋。 其实东王并没有闲着,他命翼王和北王出京督师后,还不敢立时向天王下手,防备 二王半途里得讯后杀回京城来解救。翼王兵马在黄州一带受阻,花了一些日子击溃了拦 路的清军,推迟到七月上旬才能抵达武昌前线,北王则早已到了江西临江府驻地。东殿 兵部尚书侯谦芳提醒东王,必须派遣心腹部队去江西监视北王的行动,以防他奉了天王 的旨意突然率师回京,东王连连点首称是。恰巧族弟杨辅清带兵在京,他知道秀清即将 篡位,朝中或许会有一番争斗。他明哲保身,极想离开天京,以避开这场动乱,便向秀 清讨了这份差使,带领所部兵马去江西东北部,堵住北王回京的道路。辅清出京之后, 东王忽又不放心近在肘腋的秦日纲和陈承瑢,日纲正带兵攻打金坛,此人是员勇将,手 下精兵甚多,可以利用,只须吓唬一下,他就不敢动了。同时也吓唬一下陈承瑢,警告 他不要站在天王那边和自己作对。于是在七月初九日那天早晨他在东王府中又扮演了一 番“天父降凡”的把戏,玄秘奥妙地惊呼道:“秦日纲帮妖,陈承瑢帮妖,放火烧朕城 了矣,未有救矣。……朝内诸臣不得力,未齐敬拜上帝真神。” “帮妖”就是通敌,若依天朝军法,必定杀头无疑,可是东王只拉弓不放箭,命人 将“天父诏旨”传遍京城,不但承瑢知道了,燕王府中留守官员,也急急转禀给金坛前 线,与清将张国梁作战的燕王,两人惊惶自不必说。可是秀清白费了心机,两人惊惶之 余,自觉不为东王所容,更把自己的命运和天王拴在一起,死心塌地帮助天王对付东王 了。 东王看看一切布置就绪,东殿“典东袍”衙署也已在赶绣新天王登基用的圆规纱帽 式双龙双凤金冠,九龙黄缎袍,以及九龙黄马褂,金靴等等,至于仪仗则可把天王那副 拿了过来,不必另置,他选了七月廿二日这天动手了! 这天一早,洪秀全起身之后,便觉耳鸣眼跳,心头怔忡不安,实在是与众多姬妾轮 番鏖战,体质日渐虚弱了,他挂念东殿那头的举动,猜测这是不祥之兆,与赖后一块儿 用早膳时,说了他心中的忧虑,赖后顿时急得眼泪汪汪,放下筷子,说道:“快找陈承 瑢进宫来,把密诏递送出去吧,何必一定要挨到让老四先动手呢?” 秀全叹口气道:“等他先动手,我再下诏就师出有名,杀了杨秀清,后世的人也无 可指摘了。” 用完早膳不久,陈承瑢忽然仓皇进来奏道:“陛下,东殿来人,说是‘天父降凡’, 传天王速去东王府领旨,不得延误!陛下,此去凶多吉少,万一东王心怀不测,逼你让 位,你就照我说的办法,拖延到他的生日,但等勤王兵到,必可有救。”秀全知道大祸 临头,心中发慌,急忙吩咐道:“承瑢,快,快备下密诏,待我回来用印。” 天王匆匆备了仪仗赶到东王府内花厅,只见厅中东殿百官跪了一屋子,东王两眼微 闭,嘴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时舞动,大概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知道天王到来,便睁开眼 来喝道: “朕下凡已经许多时候,你怎么才来,该打吗?” 秀全慌忙下跪道:“小子奉旨急忙赶来,不曾耽延,望天父恕罪。” “天父”哼哼哈哈了一阵,转入了正题道:“秀全,尔与东王都是我的儿子,东王 有天大功劳,何止只称九千岁?” 天王暗暗吃惊,只觉浑身冒汗,噩运终于降临到头上来了,在“天父”威逼之下, 不能不敷衍道:“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 “天父”还不罢休,又问道:“东世子岂止是千岁?” 秀全答道:“东王既是万岁,世子亦便是万岁,且世代皆是万岁。” “天父”达到了目的,高兴地打了几个哈欠,说道: “朕回天了。” 天王伏地恭送“天父”归天,秀清睁眼醒来,假装茫然不知,慌忙扶起天王,说道: “是天父又下凡了吗?说了些什么?” 天王呐呐地不愿说出口,旁边侯谦芳凑上来道:“启禀东王,刚才天父降凡说东王 功大,不应只称九千岁,天王陛下已经答应加封东王和东世子都是万岁。” 秀清假惺惺地说道:“二哥,真是这样吗?小弟当得了吗?” “是这样。”天王无可奈何地说道,”贤弟功高,完全当得了。” “哦。”秀清不再谦让了,说道,“那么定个加封的日子吧,总得举行一个隆重的 仪式,是吗?” “是啊。”天王竭力镇静下来,说道,“这可是件大事,要让天朝臣民都知道。所 以要好好筹备一番,不可马虎,我想这个日期嘛,太近了来不及,也不应太远,八月廿 五日(公历9月23日)不是贤弟的生日吗,就定在那一天,既为贤弟加封,又为贤弟庆寿, 一举两得,可好?” 秀清喜道:“很好,就定在八月廿五日吧。” 天王走了之后,聚在东王周围的东殿百官议论纷纷,东殿工部尚书傅学贤道:“天 父下凡,可惜不曾吩咐,天王陛下立刻让位,那要爽快得多。” 东王微笑道:“尔等不知,天父自有道理。” 侯学谦道:“是的,先加封,后让位,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加封那天,就请天王 让位,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别人无可指摘。不过把加封大典定在八月廿五日,太迟了。 夜长梦多,恐怕不甚妥当,万一天王后悔了,差人调兵来京,那就麻烦了。” 东王沉吟道:“这倒是要防止的,就传我的命令,自今日起不许天王府中官员出京, 着各城门守门官严密盘查,不得疏忽。” 众官散去之后,惟独女簿书傅善祥犹在厅中,蛾眉微蹙,欲言又止,东王执了她的 纤手问道: “女学士,等我登基做了万岁,就封你为王后,你高兴吗?” 善祥忧思重重,说道:“妾身只觉可虑,未见可喜。” “为什么?”秀清不悦道。 善祥突然跪下道:“北王、翼王与殿下同时起兵,约为弟兄,如果殿下把天王拉下 来,他们能不仗义为天王举兵吗?特别是北王平日受殿下责打最为严厉,他不会乘此找 机会报复?外有强敌,内有纷争,一旦四分五裂,天朝前途就不堪设想了。东殿众官欲 想攀龙附凤求自身的富贵,全不为国家为殿下着想,妾身冒死进言,愿殿下再思三思!” 东王大怒道:“北王、翼王都受我驱使,名义上同为王爵,实不过是部将,怎敢与 我为敌,谁若妄想举兵反抗,立时可以号召他们的部下归顺天朝,他们能成得了大事? 我正欲举大事,上下欢欣,你却来扫我的兴,难道你是受了天王的指使阻挠我登大位吗?” 善祥涕泣道:“殿下是反清的民族英雄,天朝的顶梁柱,妾身因此献身于殿下,以 助完成反清大业。今殿下不顾强敌未灭,而先热衷于内争,后果不堪设想。妾身为爱殿 下而剖心沥血相劝,想不到不蒙体察,反生猜疑,只能一死以明心迹。” 说罢站起身来一头向厅柱撞去,秀清急忙上前阻挡,已经血溅花砖,哀哀地倒在秀 清怀中。秀清连忙用袍袖为她掩住伤口,叹惜道:善祥,我不过随便说说,你怎么当真 了?快来人,去请医官来!” 善祥勉强鼓足了最后一丝力气,惨笑道: “不要请医官了,殿下能听从我的忠言,就死而瞑目了。” 善祥死了,秀清含泪为她拭去脸上的血迹,抱住她一步步走向内院,他后悔对善祥 太严厉,以致使自己的宠姬惨死。然而他不能采纳善祥的忠告,从紫荆山以来他就不甘 居人之下,现在惟我独尊的局面就要实现,他能舍弃吗?他在心中默默祷告:“善祥, 你为我而死,待我登基之后,当追封你为王后,请原谅我的过失吧!” 天王狼狈地回到宫中,不一会儿,两名差官领了天王勤王密诏从金龙门匆匆出来, 跨上快马,从容来到仪凤门。这两个人身穿素红袍,头戴狮头兜鍪,中间缀着。“北殿 承宣”红字职衔,大摇大摆出了城门口,直向江边码头驰去。北王在江西督师,常有奏 报书信递京,北殿人员出入城门,无人怀疑。此人到了码头,取出北王紧急征船札谕, 水师营官不敢怠慢,立即拨出一艘十六桨双橹大船,又派了大批纤夫,扬帆拉纤,急将 差官连人带马送往皖南东流县,一人舍舟登岸,另一人仍乘船继续上驶至武昌附近上岸, 拍马驰往洪山前线翼王行营宣旨。 原来这两名差官都是天王府的御林侍卫,承瑢在北王出京前向他讨了两份“北殿承 宣”帽衔,缝在“殿前御林侍卫”上面,轻易地混出了城门。北王于七月廿八日接到天 王密诏,兴奋极了,当即将江西全省军政大权仍交与翼贵丈黄玉昆主持,他带领早已部 署好的三千名心腹将士,和前来宣旨的御林侍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自临江府启程,日 行四百余里,第二天便到了赣东北的饶州府城鄱阳县,这里原为清军所有,是北王来江 西之初攻占的,后来杨辅清调来江西,就驻兵在饶州府城以东的乐平、浮梁(今景德镇) 一带,东王原意是差辅清密切监视北王,堵住他带兵进京的道路,辅清则不过是出京避 祸,在天朝诸王内争中袖手旁观。此时他正在饶州以南的广信府作战,韦昌辉顺利地从 饶州进入皖南,在东流县弃去马匹派人看管,乘了太平军水师战船,恰遇江面上括起劲 疾的西南风,兵船昼夜不停的顺风顺水下驶,于八月初三日午夜抵达天京。北王带领三 千将士登岸,命御林侍卫依然以北殿承宣名义前往叫关,其余人员屏息静气,放轻脚步, 带了两架云梯疾速跟上,转眼来到仪凤门前。城门早已关上,以前在清军江南大营逼近 天京城时,城上戒备森严,四角岗楼昼夜监视城外动静,现在打垮了清军,前线远在一 百多里外的丹阳。金坛,岗楼虽然还在,值夜的人却早已入了梦乡,只有三四名看守城 门的值夜士兵在城楼上闲聊。侍卫提了灯笼在城下大声叫喊:“守关弟兄们,开门,快 开门,北王有紧急军情奏报!” 守夜士兵们正欲争着下楼去开城门,却被一名卒长喝住,探身向城下喊道:“妈的, 半夜里大呼小叫,快滚开,不到天亮不开城!” 侍卫也骂道:“小子,你耽误了军情,可要你的脑袋。” 那人真的摸了一下后脑勺子,喊道:“半夜开城须得奏明东王九千岁殿下,你等着!” 话未停音,已被身后的士兵手起刀落,砍作了两段,就这一刹那,忽从城墙内藏兵 洞中出来一名旅帅,带领几十名士兵,迅速打开了门锁,搬去撑门的大木梃,格格地打 开了城门,说道:“北王殿下的紧急奏报耽误不得,快请进来吧。” 原来东王平时杀人打人太多,将士本人或者亲友受过残害的,都对东王心抱不满, 陈承瑢事先疏通好了把守仪风门的旅帅,他的堂兄就是被东王杀死的,他估计北王必是 深夜带兵进京,已经有好几夜彻夜不眠地等待着,今晚听到城楼上叫喊,便大开城门迎 接北王将士入城。 北王一行衔枚疾走,由御林侍卫提灯在前,此时他已将帽额上的“北殿承宣”职衔 扯去,仍然露出了“殿前御林侍卫”六个显赫的字眼。新月如钩、街坊黝黑,幸亏有御 林侍卫的灯笼在前引路,而将士们又习惯了夜间行军,练就了一双夜行眼,四更敲过来 到了鼓楼边。北王心急,若到天明,进东王府就困难了,偏偏这时候前边传来了有人说 话声:“这一圈巡完了,天也快亮了,太平无事,回去睡大觉吧。” “上边参护大人说,东王加封万岁的日子就快到了,吩咐小心点儿,为防有人捣乱。 其实没事,自从天王进了城,强盗小偷都不见了,还怕什么?” 北王急忙挥手命将士停住脚步闪在暗处,先让御林侍卫一个人去对付。只见前面灯 笼盏盏,上面糊着“东殿参护”官衔,七八个东殿士兵由远而近走了过来,见有人提灯 夜行,便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夜行犯禁?” 侍卫不慌不忙道:“天王府御林侍卫,奉天王旨意,有要事公干!” 一名头目提灯照了一下侍卫帽额和灯笼上的官衔果然是天王府,仍然怀疑不信,喝 问道:“虽是天王府的,可是东王有令,严禁天王府官员出城,你从北边过来,敢莫是 出城通风报信后回城来的,快实说!” 侍卫笑道:“这会儿天京四门都关得严严的,我能插翅飞进城来吗?确是南王妃有 病,天王命我去探望,耽搁时间久了。” 头目的官衔是“两司马”,管辖二十五名士兵,当下想向东王邀功,便道:“不管 你怎么说,跟我们去东王府走一趟,见了东王九千岁,自有发落!’ 事急了,北王一挥手,伏在暗处的北殿兵士立即扑上去包围了东殿巡逻兵,还不曾 醒悟过来,已被一刀一个,呜呼送命了。北王命将尸首移往小巷,带领队伍加快步伐向 南,终于在天光尚未露晓前赶到了东王府前,按照预先部署的计划,分兵三路,一路三 五百人带了云梯顺着高耸的围墙摸向东王府后园,一路两千人分头包围府门东西两侧驻 有一千名东殿侍卫将士的侍从馆,北王亲自带领五七百人攻打黄泥巷正门。仍由御林侍 卫独自提灯上前叫门,门前灯光灿亮,大门虚掩着,因为东王常常半夜摆驾出门,门官 不敢偷懒睡觉,听到叫门声,咕噜道:“难道是哪里的紧急边报来了?” 打开门来却认得是御林侍卫,诧异道:“兄弟,怎么天不亮就来传旨了?” 侍卫道:“老哥哥,不好了,天王得了急病,眼看不行了,要请东王殿下快去天王 府见上一面,迟了就见不到了。” 门官见情况紧急,说道:“兄弟,你在承宣厅等一会,我即刻进内禀报。” 门官返身入内,北王一挥手,北殿士兵一涌而入,将门官一刀捅死,门内虽有侍卫 数十人在值夜班,可是天快亮时睡意最浓,一个个低下头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听见有 人敲门,睁开眼见没事,又睡过去了,及至北殿将士进门,匆忙拔刀还手,究竟寡不敌 众,一会儿就都被杀死了。 北王吩咐御林侍卫赶快去天王府报信,他带领两百人直闯内院去擒杨秀清,其余北 殿士兵早已扑向门内左首的参护厅,住在里面的二三百名东殿将士惊醒过来,仓皇摸取 兵器抵抗,怎来得及,大多束手被杀,少数徒手格斗或是侥幸摸到了刀,赤膊挺身厮杀, 也遭北殿士兵包围,一个个被杀害了,只有一个逃往中门报警。东王府隔绝内院与外衙 的中门两旁有两大间参护室,日夜有一名将官带领一百名士兵分班守护,外间格斗呐喊 声传了进来,将军急忙唤醒了所有士兵执刀戒备,忽见前厅一名侍卫赤了膊浑身是血奔 了进来报信,说是北王带兵打进来了。将军大惊,立时分拨二十名侍卫与报信者一同进 中门去向东王禀报,请殿下速从后门出王府暂避,或是登上望楼击鼓召唤王府宅旁的一 千名侍卫亲兵前来援救。将军命其余八十名士兵摆开阵势守住中门,虽说并不能敌得过 北殿的大队人马,但是可以舍命救主,尽量拖延时间,使东王能及时逃脱。俄顷之间, 北王已经杀气腾腾地带兵冲了进来。将军拼却一死,挥刀大叫道:“北王,你为什么深 夜带兵闯入东王府,可知道东王府内外有几千人守卫,可不是好惹的,识时务的,快快 退出!” 北王取出密诏,说道:“我奉天王密诏,因东王阴谋篡位,逼封万岁,今夜只捉拿 东王一人,其余将士一概无罪赦免,今北殿、翼殿大军数万已经兵临天京城下,东殿将 士都是天王的臣民,切不可为东王卖命,自取灭亡。你们快快放下武器,回进参护室, 本军师决不加害。” 将军迟疑道:“我不信有天王密诏。” “你过来看吧,保证不伤害你的性命。” 将军亲自过来看了,低下头沉思了一会,说道:“北王,我可以让你进去,但是你 要保证不伤害东王一根毫毛,东王的事,只能由天王决定,等我们看到东王平安无事才 能放下兵器。” 北王骨溜溜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保证东王无事,你们可 以带了兵器回到参护室,切切不要出来,以免和北殿弟兄冲突。” 将军下令部下回屋,这时北殿后续部队杀尽了外间参护厅的东殿将士,陆续赶了进 来,北王留下两百人看管两侧参护室,暗暗吩咐如此如此。他带兵闯入中门,寻觅东王 寝处。 杨秀清此时正在后园留香阁中拥了爱姬如意熟睡,报警的侍卫不知东王宿在何处, 只得在园中大声呼叫:“九千岁殿下,不好了,北王带兵打进来了!” 留香阁中值夜侍女闻声急忙唤醒了东王,秀清侧耳细听,果然是有人在叫喊,疑惑 道:“北王尚在九江,前日还有禀帖来,怎么就会打进府中来了?” 他慌忙推开如意,匆匆穿衣起床,命将叫喊的侍卫带了过来,见其中一人浑身是血, 这才相信了,跺足骂道:“这个可恶的韦正,胆敢与我为敌,捉到了,非五马分尸不可。”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且先出府暂避,再调集部下精兵来活捉韦昌辉,他带了这批 侍卫便向园中一角的后门走去,不料走不多远,忽见有人从高峻的后墙上悬绳攀援下来, 侍卫叫道:“不好,北殿的人翻墙过来了,殿下快上望楼吧。” 秀清这时才着了慌,他明白击鼓召兵已经远不济急,可是又无别路可走,只得由侍 卫保护着奔往园中另一角的望楼,楼高五丈,分三层,每层有五名士兵看守,日夜瞭望, 有警则击鼓,无事则敲更,当清军逼近城郊时,望楼起了很大作用,现在人员未撤,却 仅仅是个更楼了。东王奔至望楼,侍卫喊道:“望楼上众小听着,东王亲临望楼巡察, 快下来迎驾!” 望楼上士兵慌忙下楼跪迎,侍卫扶东王登上三楼,立即击起石兵鼓,“咚咚咚,咚 咚咚!”急骤的鼓声在夜空中嗡嗡回荡。若在平时,一眨眼便有府内侍卫奔来应召,再 过一会儿,宅外的千名侍卫也会全副武装赶来听令,可是今晚府内传卫早被杀绝或是禁 闭在参护室中,府门外侍从馆的侍卫也正与北殿士兵展开生死搏斗,因为佐天侯陈承瑢 此时从天王府赶来,宣达了天王的旨意,瓦解了东殿的军心,听从天王召唤,放下兵器, 当他们缴出兵器之后,立时被北殿兵之围杀干净,或者遗尸街头,或者抛尸秦淮河中, 顺水流入长江。 东王在望楼上不见援兵,却见火把通明,一彪人马簇拥着金盔戎服的北王得意洋洋 地来到望楼下,仰首向上喊道:“四哥,小弟给你请安来了,二哥有事和你商议,快下 楼来吧!” 秀清怒骂道:“韦正,尔兴师动众,闯入我府中,是想造反吗? 昌辉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是奉了天王诏书来收四哥的兵权。”说罢,取出密 诏扬了一扬,又藏入怀中,喊道,“四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威风也享尽了。今日 穷途末路,东殿侍卫都被消灭了,你下楼来束手就擒,去天王府向二哥请罪,也向我北 王跪下请罪,尚可饶你不死。不然,嘿嘿,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了!” 秀清大怒,骂道:“原来二哥和你串通一气了,好阴险,好狡猾!我东王明察秋毫, 却倒栽在你们手中!天朝内外全靠我在支撑,你们若是杀了我,也就是毁了天朝,你们 就不想一想吗?” 昌辉益发得意地大笑道:“杨秀清,你不听众言,胡乱兴师北伐,断送大批英勇将 士,大大削弱了我军的力量,不然长江以南各省早就在我军手中了,还用得着与妖军无 休无止地厮杀!你又以下犯上,欺辱天王,竟敢逼封万岁,谋朝篡位,罪大恶极。你专 制朝政,残害群臣,被你无辜杀死的忠勇将士不计其数,神人共愤,将士离心。你的罪 恶数也数不清,还想贪天之功,实在厚颜无耻。你若死了,正是天朝的大幸,连狗都不 吃你的肉!杨秀清,毋庸多言,若不下楼受擒,本军师就要下令放火烧楼了,难道你临 死时还要连累众多将士跟你一块儿送命吗?” 秀清依然倔强地大骂道:“韦正,你放火吧,休想哄我下楼,我死了,自有我的部 下为我报仇,你决不得好死!” 昌辉大怒,喊道:“放火,烧死这个罪该万死的恶贼!” 几十支火把聚燃在一起,顿时把望楼烧着了,杨秀清双目如炬,昂然不屈地仰天大 呼道: “天父天兄为我作证,我东王对反清大业有功无罪,叛徒韦正,你烧,烧死我吧, 将来历史自有定论!” 侍卫们不忍心东王被害,犹然希望天王能宽恕他,何况他们也不愿一同葬身火海, 于是几个人上去冷不防把东王抬了起来,不管他怎么叫着骂着挣扎着,一步步抬下楼来。 望楼上所有人员都下来了,东王刚被放下地来,翼殿士兵立刻上去将他两手反绑,昌辉 狞笑道:“杨秀清,你欠天王、欠我的债太多了,今天一总请你归还吧!” 于是下巴微抬,一名北殿士兵跨上一步,从秀清背后猛挥一刀,东王的头颅顿时被 砍了下来,骨碌碌滚到北王足旁,犹然怒气未泄,怒目圆睁,刚发毕张,朝着昌辉大喝 道:“今天我死,明日你死!” 昌辉毛骨悚然,慌忙掩面回身,怒喊道:“把奸贼的头颅悬挂到天王府前示众!” 东殿侍卫跪在东王头前哀哀大哭,忏悔不该把东王抬下楼来。北王手一挥,北殿士 兵一涌而上,把这二十几个人也一齐杀死。又遵北王吩咐,四散开来搜查府中每一座房 屋,不分男女老幼,无论文武官佐,姬妾侍女,见一个杀一个,东王妻儿和五十四名小 妾,还有无数被奸淫而怀了孕的妇女都杀得一个不留。至于中门参护室中那八十名东殿 侍卫也在一番搏斗之后,统统被杀死了,霎时血溅王府,横尸遍地。只有东殿尚书傅学 贤等少数几名官员初时隐藏起来,待北殿士兵奔向后园,急速逃出了东王府,振臂一呼, 聚集了城中数千东殿将士在街上筑垒与北王对敌,欲为东王报仇! 然而东王杨秀清毕竟已经死了。这位在洪秀全和冯云山创办拜上帝会过程中作过相 当贡献,以后又率师打出广西浔州山区,夺取了清朝半壁江山的东王九千岁,终于被他 自己的私欲和野心断送了! 此时曙光初露,已是八月初四日的凌晨了,这一夜在天京城中所发生的骇人巨变, 便是震惊中外的“天京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