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千年的最后几年,在我们这个城市的俄罗斯总领事馆附近,开了一家俄式 西餐馆。对于它的烹调我不想多说什么,反正怎么吃也已经吃不出50年代专门去 北京到新落成的苏联展览馆莫斯科餐厅吃2.5元的份饭(现在叫套餐)的那个香 味来了。那时的苏联份饭最便宜的是1.5元,最贵的是5元。到了5元,就有红 鱼子沙拉或蟹肉沙拉、有莫斯科红菜汤或乌克兰红菜汤,有基也辅黄油鸡卷或者烤 大马哈鱼,有果酱煎饼或者奶油花蛋糕或者水果沙拉、最后又有冰激凌又有咖啡了。 而且冰激凌和咖啡都是放在银托镂花餐具里的。银子似灰似白,似明似暗,有一种 自信和大家风度。服务员是戴着民族帽饰穿着连衣裙的俄罗斯姑娘,人人都长得丰 满厚实,轮廓分明,让你觉得有了她们生活变得何等的充足结实!那时候管年轻女 子叫“姑娘”,而现在都叫小姐,到了我国西北地区则至今还叫丫头。也许还应该 嗦几句,莫斯科餐厅的柱子上是六角形雪花与长长的松鼠尾巴的图案。不知道为什 么,一进这个厅,我激动得就想哭一场。其实进这个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几乎每 一顿饭都是供不应求,要先领号,然后在餐厅前面的铺着豪华的地毯摆着十七世纪 式样的大硬背紫天鹅绒沙发的候吃室里等候叫号。甚至坐在那里等叫号也觉得荣幸 享受如同上了天,除了名称与莫斯科融为一体的这家餐厅,除了做伟大的苏联饮食 的这家餐厅,哪儿还有这么高级的候吃的地方!而等坐下来接受俄罗斯小姐——不, 一定要说是俄罗斯姑娘的服务的时候,我只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只觉得 革命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我只觉得人间天堂已经归属于我这一代人了。 而到了二十世纪末才在这个沿江城市开业的所谓俄式西餐馆却使我始终感到疑 惑。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它是一所不算太大的房子,原来是山货店, 又名日用杂品店,简称“日杂”店。很多坏小子包括喜爱读陕西作家作品的读者对 日杂这个简称想入低级下流。它现在在房顶上挂了好几块粗帆布,像是船帆横悬头 上。门里又分了几个区域,往里搭起略高,分三处像是剧场里的包厢,桌子都是长 方形的,适合六个人以上的聚餐或是宴请。厅堂本身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散桌,莫名 其妙地弄了几个木头墩子,横着锯开磨光,也算是桌台。这些桌台围着一个表演区, 一圈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的灯光和两个小小的聚光灯。表演区前一块不大的空地算是 舞池,偶尔有一两对男女在这里随歌随乐起舞。然而不是包厢,而是高处的几个方 桌。进门处最洼,我称之为门池,我是受乐池的启发,而给它命名的。幽暗的灯光 下若不是墙上挂着几张画着白桦树和伏尔加河的油画镜框,我根本想不到这是一个 俄式餐馆。 它的红菜汤稀薄寡淡,它的中亚细亚串烤羊肉胡烟辣臭——还不如新疆烤的, 它的伏特加带有一种男人不能容忍之轻,它甜不唧唧的。它的奶油杂拌粘粘糊糊。 它的噶瓦斯还能唤起一点50年代中苏友好的记忆,有酵母味,有蜂蜜味,有面包 味,更有嘿啦啦啦嘿啦啦啦的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