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芭蕾舞那天我想入非非,我想的是岁数再大一点我一定要娶一个俄罗斯姑 娘,我要娶喀秋莎或者娜塔莎或者柳波芙或者斯薇特兰娜,我一定要与苏联结婚, 我要享受苏联的广袤、健壮、充实、新鲜和热烈,就是这样。 越到往后,随着自己年龄的增大,更是随着中苏关系的远非万古长青,这种孩 子气的乱想就愈化为泡影了。从喀秋莎到娜塔莎到芭蕾舞女演员到纺织姑娘,这里 有一种不无悲凉的过渡,有一种不无悲凉的预感。莫非这也与历史、与国际共产主 义运动的厄运有关?苏联的挫折就是我的挫折,斯大林的污点和赫鲁晓夫的轻率以 及苏联的变修或者反过来是僵化都是正在遮蔽我的健康无瑕的喀秋莎娜塔莎冬妮亚 丽莎叶莲娜和尼娜的阴影了。天道无常,历史无义,人心无恒,当回首往事的时候, 谁能理解,谁能原谅? 1955年我到此地最大的一家纺织厂担任共青团委书记。纺织厂里女工多, 按理说团委书记应该是由女同志担任的,可据说原来的团委正副书记磨擦得一塌糊 涂。党委领导认为两个女同志不易合作,选中了我这个作风正派道德高尚的须眉。 我们厂是苏联列宁格勒红十月纺织厂对口援助的第一个五年计划重点项目之一。红 十月厂派来了自厂级到车间到总设计师总工艺师总会计师到科室到班组的全套技术 人员管理人员,把着手教我们。对以上援华人员,我们一律恭恭敬敬地称为苏联专 家,设有专门的专家工作室,我们的城市郊区则设有专门的专家公寓。 我这里要说到的是担任我厂的副总工艺师的苏联女专家卡杰琳娜·密尔诺娃。 我到厂里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她来找团委。我们团委的青年监督岗准备在厂里组织一 个废品展览——这种活动方式其实也是从苏联的工厂共青团工作先进经验中学来的。 卡佳同志——人们都叫她卡佳——迟了三个星期才得知了这一消息。她觉得面子上 非常挂不住,由她担任工艺方面的专家的工厂,出了废品,她难逃其责。她要找我 谈判取消这次废品展。 虽然当时我们与苏联“老大哥”一道建的厂,同属一个单位,彼此仍还是相当 外交,相当客气,也可以说是相当警惕,各种外事纪律令人肃然起畏。先是我厂专 家工作室的翻译通知我,卡佳副总工艺师求见,并向我透露了这位也可以昵称之为 喀秋莎的女专家的大概意图。我乍一听颇反感,我们的青年工人大半来自农村,没 有见过现代工业现代技术,其中百分之三十去列宁格勒红十月厂培训过,但熟练程 度仍然很不够;与苏联正规的产业工人相比,咱们成为工人阶级时间还不长的小青 年还有股子凑凑合合的马虎劲儿,为此,许多厂的共青团组织举行过废品展览,怎 么到了你这个外国专家这儿就想阻拦?我思考着怎样软中带硬地把卡佳副总工艺师 顶回去。 这时我接到了厂长的电话,紧接着又是党委书记的电话,当时正在明确中国企 业要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不是苏式的一长制。两位领导都指示我一 定要尊重苏联专家的意见,这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政治问题,这是一个原则。我 自然唯唯,但不是很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