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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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上点心的时候,青青用纸包了几块点心,说是带给她的父亲。福根对丽英说,表哥病得这样为何不早送医院。丽英眼中有隐隐泪光,我赶紧说已联系了,这几天就准备送他住进去。福根说还是赶早住,今年秋天北方雨水多,冷得早,肺病的人最怕天寒,真有不测,后悔也来不及了。倘若住院钱不够,他可以由公司支取,公司是他们兄弟几人开的,为表兄治病是大家共同的心愿,责无旁贷。丽英就转过脸来看我,舅爷们也停止了咀嚼静等下文。我说七兄的病已是不有再拖延了,这是要急速解决的大事,我如今只此一位兄长,自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住院需一笔押金,不知老李可否先为垫付,我丈夫的钱寄来立即偿还,最迟也不过一周吧。福根说我太见外,没把他当成亲戚看,这笔钱对于他们公司实在算不得什么,何苦又如此认真。我说情归情,为使病人心静,钱还是算借,否则我们于心不安。福根说既然非要还,那就还,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不必着急。 下一步的工作是动员舜铨住院。 淫淫秋雨已经停歇,园中的潮气都渗进低矮的小屋,使屋内生着火炉还觉阴冷。福根经常来陪舜铨说话,端汤倒水极尽亲戚本分,使病中的舜铨很感动。福根讲话也很艺术,并不直接谈住院搬家的事,而是跟舜铨聊过去,聊这个家族百余年来的盛与衰。福根语虽多出野史,毕竟是读过一些书的,他对美国人卡尔所著《清宫见闻记》最感兴趣,他说书中描写慈禧太后容貌颇详,不知是否确实,说着从兜里掏出本子,翻到抄录的一页读到:“伊乃一美丽和善之妇人,度其年事,不过四十而止(实际已69岁),面貌之佳,适与其柔荑之手,苗条之体,黑漆之发相得益彰。盖太后广额丰颐,明眸隆佳,眉目如画,樱口又适其鼻,下额极广阔,耳官平整,齿洁白如编贝,嫣然一笑,姿态横生,令人自然欣悦。太后精神之焕发,神采之照人,可知其平日居气养体之道,决非常人所及。”舜铨听毕说,难为你会费心把这些记下来,学化学竟对史料酷爱如此,非亲眼见真不能信也。又说那位慈禧,与我家素无瓜葛,彼时她深居宫中,欲见颇难,不仅我父亲,连祖父也是没见过的,祖母虽有被召进宫去的时候,也是随着诸福晋们在廊下远远侍候着,不能近前。是否如文中叙说那般美丽,不敢揣度。福根说,慈禧的娘家人总有在者,不知对此有何论说。舜铨说,慈禧娘家人今在何处已不知晓,从来与我们没有过往来,对于慈禧娘家,倒听祖上传闻,太后本人曾有过抱怨,说“自余髫龄,生命极苦,以余非双亲所爱,尤觉毫无乐趣,吾弟所欲,余必欲之,至于予者,靡不遭呵叱。”可见关系也一般。福根说,六十九岁的老妪,让人平心揣之,竟如四十许美妇,必有养颜之秘方,据说慈禧每十日饮珍珠粉少许,每日清晨饭饮用太监送来的一盅名贵中药加花露制剂以养颜,您祖母常入宫室,想必或谈过此事,或有方子传出。舜铨说未曾听说过。福根也不再问,又将话题扯到他姑祖母身上,说姑祖母因其容貌而屡遭磨难,想必也是驻颜有术的。舜全又说不知。福根问他姑祖母所葬何处,舜铨说蓟县黄花山。福根说如此他应该去凭吊,以慰姑祖母离乡背井,思乡思亲之苦。舜铨对福根的想法很支持,疲倦的脸上也有了激动的红晕,他对我说,舜铭你当与李先生同去,黄花山祖坟有三十年无人祭扫了,衣食者,人之生利也,埋葬者,人之死利也,生且有利有节,死何独不管不顾,无利无节。你祭奠之时当禀告父母,说我不日即归葬于彼,可于父母膝前尽孝矣。我说去黄花山怕不太容易,那里山荒路远,又不通车,恐要做长途步行的准备。福根说这不是大问题,他可以找辆车来,自己开车去。我说早年去时只有十多岁,如今许多年过去,地点怕已记忆不清。舜铨说墓冢颇大,碑石亦高,墓圈四周尚有石墙,碑顶有盘龙雕刻,碑前有青石案卷供桌,三十年的风雨侵蚀,损坏难免,但搬是搬不走的。我说既然七兄如此热心,老李又有车相助,我就跑一趟,其实心里是没底的。舜铨说碑石阴面正对瑞昌山,山顶上有巨石,如屏翅欲飞之鹰,碑阳面面临淋河石桥,两点连线取其中便是祖坟,祖宗有灵当助你一臂之力,此事本当儿子所为,无奈儿子不争气,病入膏肩,实在是不孝得很了……说着说着脸色便很惨然,我赶紧答应去认真寻找并详尽记录祖坟情况,使他放心。福根说,去祖坟与舜铨住院都是事不宜迟的急事,若表哥能尽快入院,他明日即驱车前往。 舜铨想了想,终于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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