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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愧山西(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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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曲县的商人张瑛外出做生意,整整二十年没能回家。他的大儿子张廷材听说他可能在宜府,便去寻找他,但张廷材去了多年也没有了音讯。小儿子张廷[木彦]长大了再去找父亲和哥哥,找了一年多谁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盘缠却用完了,成了乞丐。在行乞时遇见一个农民似曾相识,仔细一看竟是哥哥,哥哥告诉他,父亲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在张家口卖菜 交城县徐学颜的父亲远行关东做生意二十余年杳无音讯,徐学颜长途跋涉到关东寻找,一直找到吉林省东北端的一个村庄,才遇到一个乡亲,乡亲告诉他,他父亲早已死了七年; …… 不难想象,这一类真实的故事可以没完没了地讲下去,而一切走西口、闯全国的山西商人,心头都埋藏着无数这样的故事。于是,年轻恋人的歌声更加凄楚了: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头, 这一去要多少时候, 盼你也要白了头! 被那么多失败者的故事重压着被恋人凄楚的歌声拖牵着,山西商人却越走越远,他们要走出一个好听一点的故事,他们迈出的步伐,既悲怆又沉静。 四 义无返顾的出发,并不一定能到达预想的彼岸,在商业领域尤其如此。 山西商人的全方位成功,与他们良好的整体素质有关。这种素质,特别适合于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因此也可称之为商业人格。我接触的材料不多,只是朦胧感到,山西商人在人格素质上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十分引人注目-- 其一,坦然从商。做商人就是做商人,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这种心态,在我们中国长久未能普及。士、农、工、商,是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定位序列,商人处于末位,虽不无钱财却地位卑贱,与仕途官场几乎绝缘。为此,许多人即便做了商人也竭力打扮成“儒商”,发了财则急忙办学,让子弟正正经经做个读书人。在这一点上最有趣的是安徽商人,本来徽商也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商业势力,完全可与山西商人南北抗衡(由此想到我对安徽也一直有误会,把它看成是南方的贫困省份,容以后有机会专门说说安徽的事情),但徽州民风又十分重视科举,使一大批很成功的商人在自己和后代的人生取向上左右为难、进退唯谷。这种情景在山西没有出现,小孩子读几年书就去学生意了,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最后连雍正皇帝也认为山西的社会定位序列与别处不同,竟是:第一经商,第二务农,第三行伍,第四读书(见雍正二年对刘于义奏书的[石朱]批)。在这种独特的心理环境中,山西商人对自身职业没有太多的精神负担,把商人做纯粹了。 其二,目光远大。山西商人本来就是背井离乡的远行者,因此经商时很少有空间框范,而这正是商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本质差异。整个中国版图都在视野之内,谈论天南海北就像谈论街坊邻里,这种在地理空间上的优势,使山西商人最能发现各个地区在贸易上的强项和弱项,潜力和障碍,然后像下一盘围棋一样把它一一走通。你看,当康熙皇帝开始实行满蒙友好政府、停息边陲战火之后,山西商人反应最早,很快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面向蒙古、新疆乃至西伯利亚的庞大商队组建起来,光“大盛魁”的商队就栓有骆驼十万头,这是何等的眼光。商队带出关的商品必须向华北、华中、华南各地采购,因而他们又把整个中国的物产特色和运输网络掌握在手中。又如,清代南方诸商业中以盐业赚钱最多,但盐业由政府实行专卖,许可证都捏在两淮盐商手上,山西商人本难插足,但他们不着急,只在两淮盐商资金紧缺的时候给予慷慨的借贷,条件是稍稍让给他们一点盐业经营权。久而久之,两淮盐业便越来越多地被山西商人所控制。可见山西商人始终凝视着全国商业大格局,不允许自己在哪个重要块面上有缺漏,不管这些块面处地多远,原先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人们可以称赞他们“随机应变”,但对“机”的发现,正由于视野的开阔,目光的敏锐。当然,最能显现山西商人目光的莫过于一系列票号的建立了,他们先人一步地看出了金融对于商业的重要,于是就把东南西北的金融命脉梳理通畅,稳稳地把自己放在全国民间钱财流通主宰者的地位上。这种种作为,都是大手笔,与投机取巧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想,拥有如此的气概和谋略,大概与三晋文明的深厚蕴藏、表里山河的自然陶冶有关,我们只能抬头仰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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