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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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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进入创作对于任何人来讲,都像突然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变化之快,使我们不得不面对许多刺激、引诱和挑战。对不搞创作和其他的人来讲,也许比较容易为这些诱惑所吸引,并改变他的根。但对于创作的人而言,移动他的根将非常可怕。 搞创作的人尤其需要冷静和放松。 当前一些文学作品,包括我自己的部分作品,它们的一个要害问题,就是创作中的慌乱。大家不断地跟从这个世界,唯恐落在时代的后面。如果说评论家们提出新观念新词汇可以理解——在他们的匆忙中可见其探索的努力的话,那么这对创作的人而言只能是一种喧嚣,有害无益。 有时候我们可以发现作家是一群一群的——一群很不幸的人。这一群不幸的人在我们的创作历史上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顶多留下其中的一个人。 我们的文学应该能从文坛上发现这个陌生人。如果你真正发现一个陌生人的话,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与他是隔离的。这个世界与他是难以对话的。他似乎是被我们这个熟悉的世界所摒弃的。但你用历史的眼光来看他时,又会感到这整个的时代都是属于这陌生人的。 我们的文学不像过去那样有力量。但它变得多元化、复杂化、成熟化了。失去力量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作家失去了立场。“立场”这个概念可以更宽泛地理解。我们应清醒地自觉地寻找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角度和立足点,使自己与面前的这个世界构成某种关系。而相当多的写作者构不成有意义的关系,他们只是不断地变化、追逐、跟从,从而失去了他们的力量和价值。 我觉得政治、经济有中心,文化也有中心,但文学艺术很难讲有一个中心。如果一个作家不断地向往中心寻找中心,那么就是失败的开始。我们永远也跟不上这个时髦。 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忠于他的感情、思索,忠于他所熟悉的一切。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够替代作家的感悟、发现、表述。他最终是深刻的,是无可替代的,是重要的,所以他会有力量。 新时期文学频繁的、各种各样的模仿,多少流露了作家的一分自卑。我感到创作者一点也不需要这样。我觉得一个贫穷的、偏僻的地方,那一块土地的价值是与世界经济中心等同的,分量也是等同的。对于一个艺术家的生命而言,它是以平方或立方计算的。 挽救文学的方法、挽救我们自己的方法,是我们要放松自己,忠于土地,找准自己的根性。这种说法有点虚,因我找不到可替换的、更确切的提法,所以只能这样讲。 我们过去常常讲“写什么”是不重要的,而“怎么写”才是重要的。于是我们整个时期的漫长过程还只停留在研究“怎么写”上。“怎么写”当然应该包括“用什么写”,“写什么”更多地是指它的题材、它的生活;而“怎么写”,我们则停留于技法的探讨。“用什么写”在新时期文学中很少谈到,但要回答很简单:用自己的生命去写。这个回答仿佛简单,但真正做到却很难。 一个作家如果不能在他漫长的生活道路中找到其生命基调,那么就不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不可被取代的作家;就不能成为一个真正有力量的写作者。今天的作家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的、令人尴尬的世界,只有找准其生命基调,才能解决“用什么写”的问题。 许多作家的作品,他们在写作上经常有所变化,但这只停留在技法上。我们很难在这些作品中发现一些也许稚嫩但却是朴素的、诚恳的探索。他们只是晃来晃去,是“混生活”。用一支笔来混,令人羞愧。 现在都把作家当成一种职业去理解,这是我们文学衰弱和没有希望的根本原因。任何东西均可职业化,如政治家、化学家、建筑学家等等;而唯独一个作家却不能从职业的角度去理解自己的劳动。如果我们的每一分钟都打上“职业”的印记,那么我们的每一分钟的劳动也就失去了创作的意义,只是制作和操作了。 在现代社会,视听文化极其发达,扮演一个职业写作者可以活得很从容,但不是真正的作家。一旦你告别了职业性的制作和操作,就会发现所做的一切是那样的艰难、寂寞,整个世界都在抛弃你、排斥你、告别你,可是你正在走向成功。没有一个人能重复你的劳动、你的脚印,你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现在职业化的操作太多了,而真正以自己的生命去感悟的作家又太少。我自己也还不是这样的艺术家,但我愿意加入他们的行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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